(旺渊)西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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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此话虽常用于形容人之福祸,于当下却只有那字面的意思了。 诸葛渊本是想着秋色好景,正是出门采风的好时候,近日来带着李兄一直在吃吃喝喝,想来李兄也该烦闷了。 而他也得好好动上一动,才好不真的应了贴秋膘这句话。 然而上山不久,就落了一点细雨,润泽山中,一片翠色灿金,果香混着潮湿的雨气泥土味嗅着舒心,倒也是别有一番雅趣风味。 丝雨如梦离愁秋景,尚可缓步,可这隐约伴有雷鸣狂风的大雨就不妙了,连林中的动物都找到了地方等暴雨退去,何况是此刻还行于林中的两个大活人呢。 李火旺倒是没什么所谓,他向来随遇而安,只要事后能把湿衣服弄干不感冒就行。 诸葛渊就不行了,他爱洁,又好面子,被淋成落汤鸡可不是什么有形象可言的事情,何况雷雨之时树下危险,于是他扯了扯李火旺的衣袖,对他轻笑道:“唉,天公不作美,看来只能劳烦李兄跟着小生跑几步了。” 说是跑,但李火旺只觉得是被诸葛渊拉着快走了几步,不知绕过了几棵树,踩烂了多少落在地上的果子。 秋日林中馥郁的气味几乎给李火旺敏锐的五感铸就了一座迷宫,唯有身前的诸葛渊闻着清淡,只从那白净皮rou里沁出一点几不可查的雅致香气。这浅淡近无的气味,经由拉住他衣袖的那只手传递过来,有如引路的丝线,让他不至于迷途。 李火旺被牵着才走了一段路,衣袖忽而一松,诸葛渊就已停了步伐,抬手指了指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古旧宫观,回身对李火旺说:“此处可做避雨之地,李兄,进来歇一歇吧。” 李火旺进门之前扫了一眼,这宫观虽然看起来陈旧,但看起来并不破败,牌匾上的金字已经斑驳,但还能辨认出景灵宫这三字。 雨滴被风送入檐下,摇动铃铛发出脆声,两人身上也都被淋得透湿,衣袍也被雨水晕成了深色,诸葛渊头发梳的整齐,又盘了发网藏入帽中,因此解下湿透的方巾后也还留了几分整洁体面,可李火旺头发只是乱蓬蓬的胡乱扎起,雨水淅淅沥沥的自发上流淌而下,将那些零碎乱发黏在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倒是叫人看了怪心疼的。 李火旺甩了甩脑袋,又抬手用衣袖去揩脸上的水,但衣裳本就是湿的,再怎么也擦不干净。 诸葛渊觉着可怜又好笑,从袍袖中拿出一块浸满了雨水的白巾拧干,给李火旺擦了擦脸,那些湿透滴水的碎发被他一点点的用手顺着梳到李火旺的鬓边耳后,露出一张苍白又漂亮得锋锐的脸。 稍微整理得不那么狼狈了,诸葛渊便领着李火旺去了大殿给三尊瓷像上了香。 “这是三清?”李火旺打量着高台上的瓷像,觉得和自己以前看过的都不太一样。那瓷器制得精巧,衣褶长摆细致如纱,盖头的白纱也让李火旺一时难以分清那是防尘的纱巾,还是本就一体的瓷。 诸葛渊从香案下寻到火折子点燃香烛,青蓝烟雾徐徐上升,连成一线。 他递给李火旺三根香,声音和缓:“那不重要,李兄随便拜拜吧,不过是借了人家的庙来躲雨,供奉一点香火便也两清了。” 李火旺便毫无诚意的拜了三拜,将香插入香炉中。这一刻其中一尊瓷像面上的白纱被风扬起,露出的小半张脸叫李火旺看着眼熟。 可还没等他想明白,诸葛渊便带着他离开了正殿,掩上了大门。 诸葛渊对这道观很熟,他也没有掩饰这一点,领着李火旺去了柴房取柴开火,又从客房里翻出两件道袍换下湿透的衣裳。 火光温暖,在昏蒙天色下映出晚霞般的暖橘,也驱散了夜雨带来的寒意。 灶房内扯了一根麻绳,方便把拧干的衣服晾上,只是火温还未升起,只能照拂到灶台旁的两人罢了。 “唉,本想今日让李兄看看山上秋月,如今却只能在这里烤火了。”诸葛渊叹气,很是忧愁,“李兄若是还染上了风寒,小生可就罪过大了。” 李火旺倒没觉得身上发冷,遇见诸葛渊之前,他都过得艰苦,骨裂断肢濒死都体会过,却还真没因为一场雨而感冒过。 “我身体还挺不错的,开膛破肚都能很快长好,诸葛兄不必担心。” 这话带着点玩笑性质,是李火旺难得在自嘲之外说的俏皮话,只是听来却有些惊悚了,果不其然迎来了诸葛渊不赞同的目光。 “李兄前段时日里修了祆景教功法,可能一时还没缓过神来,开膛破肚能愈合,风寒却不一定,何况李兄日后可以不必再使这些手段了,也该试着习惯注重自身了。” 恰好此刻灶台上的水烧开了,诸葛渊不再言语,只起身将锅中的沸水用水瓢兜起分装,喝的水舀进陶罐,用的水倒进木盆。复又烧了一锅水。 木盆里的沸水被兑入陶缸里沉淀着的凉水,诸葛渊一边用手试温一边兑水,直到某个他觉得有些凉了却还是温热的温度才停下。 “李兄用这水把身子擦擦吧,我去寻些姜末来给你冲碗姜茶。”他端着陶罐两边的把手走向门外,又回头不那么放心的说着,“李兄若是觉得水太烫了就再掺些凉水,别烫着了。” 李火旺不知道自己在诸葛渊心里成了个什么形象,怎么连水温都要替他担心,小孩子觉得水烫了还会嚎呢。不过李火旺对这些细节确实也不太在意,只要他能忍就懒得再多麻烦,也不是什么大事。 李火旺伸手进水,这水温对他来说恰好,诸葛渊在这些细节上总是贴心。他捞起水盆里的白巾拧干,解开衣襟擦拭身体,突然意识到诸葛渊不会是因为这个才找借口出去的吧,都是男人,有必要这么讲究吗。 但无论李火旺怎么想,诸葛渊就是在他收拾好之后才端着姜糖水进来。 陶碗中冒着guntang的热气,姜汁的辛辣与花蜜的芬芳甘甜勾兑出驱寒的香气。 “可惜山里没有牛乳,不然倒是能给李兄做碗姜撞奶,比姜糖水更好入口,也更好晾凉。”诸葛渊有些遗憾,又打开锅盖看了看水温,恰好是手能伸进去的温度。 “在等它凉些的时间里……我帮李兄把头发洗一洗吧。”他眼波含笑,拍了拍身边的座椅,“把身上洗洗总是更爽利些,李兄?” 李火旺再次确定,诸葛渊真的是把他当孩子来照顾。 他对每个人都这样好吗? 李火旺多看了诸葛渊几眼,坐下来向前倾身,说:“知道了。” 李火旺头发并不算长,他的头发留不到长长的时候,要么被烧了,要么就连皮一起被扒了,和诸葛渊一起慢悠悠的旅行后才逐渐留到了肩胛骨的位置。 诸葛渊用掌心手托住李火旺的额头,水瓢自上方浇下一捧又一捧的热水,温暖被雨水淋湿的头皮,无患子的汁液被诸葛渊生着薄茧的指腹打着圈揉搓出泡沫,细细的水流声与泡沫被冲洗的声音催人入眠。 李火旺都快要睡着了,诸葛渊却拍了拍他的肩说:“好了,李兄若是困了,就喝了姜糖水去那张床上睡吧。” 这间宫观的灶房建的意外的大,连了柴房还不够,还用墙壁门帘分割出了一间卧室,想来是给看火的小童夜间歇息的。 但从来只听说过要彻夜守着炉火,怎么还要看着灶台,难不成这观里的道士是用炉灶炼丹吗。 不过倒是方便了李火旺,在秋雨凉夜中也能睡得温暖。 李火旺的头发已经被诸葛渊用手段弄得干爽,明明有这手段却偏偏要烧水擦洗,李火旺总是弄不明白诸葛渊那么多的拐弯抹角。 ……但不明白也无所谓,诸葛渊只要在那里就好了。 他端起已经变温的姜糖水一饮而尽。 诸葛渊见他拉了门帘躺了下来,便也安下心来打理自己,夜色已暗,霭云隐月,室内只能借着一盏油灯,一塘柴火照亮。 窗外仍是暴雨如注,似要用这一场雨带走夏日最后一丝余热。 诸葛渊用热水带走身上的寒意,捞起水盆里湿漉漉的黑发用布帛绞去多余的水分。 却忽然听见器物摔裂的脆响,以及李火旺一声压抑着的低喊:“诸葛兄……诸葛兄快拿绳子把我绑起来。” 诸葛渊一惊,连忙赶到了李火旺身边。 李火旺已经坐在了地上,抠起地上的砖石,指甲都快要因为他无意识的使劲而翻出红rou。 诸葛渊将他扶至床上坐下,只见李火旺目光涣散,不知在看前方的哪一处,却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妈,你今天怎么……哦,中秋啊,爸你也过来了。” “嗯,对,我最喜欢吃蛋黄莲蓉了,妈你不用喂我,我自己能吃。” 李火旺抬起手在虚空中等着拿些什么,诸葛渊适时在他手心放上一块刚在灶上炕热的鲜rou月饼。 酥皮被牙齿咬得掉渣,簌簌落在前襟,李火旺一边吃一边笑着说:“妈你买的这月饼真好吃,蛋黄还带点rou味,明年也吃这家吧。” 诸葛渊垂眸望着他,抬手拂去李火旺衣上的饼酥,轻声道:“李兄,中秋团圆。” 李火旺回过神来时,正见到诸葛渊借着一豆烛光在梳理自己的头发,说实话,有点吓人。 倒不是因为多恐怖,能吓到李火旺的事情寥寥无几,只是这氛围总是会让人想起一些鬼故事,何况他从未见过诸葛渊这样散发……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衣冠不整的模样。 不熟悉,所以在这样的氛围中萦绕出不知是恐惧还是新奇的情绪。 “原来今天是中秋,这就是你带我上山的原因?”李火旺在那边与父母说了太多话,一时间嗓子竟有些沙哑。 诸葛渊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他,窗外风住雨休,万籁俱寂,诸葛渊说话的声音格外清晰:“西海周遭百姓多爱求神,节庆向来做得尽心隆重,中秋本是团圆日,各家各户在家踏月,扎了一轮圆月明灯,家家灯火如昼。小生孤家寡人一个,为了避开太过热心的街坊邻里,干脆带好了食盒酒水上山赏月。” 李火旺不知道他怎么说起这个,却也还是安静听着。 “行至山顶,举目辽阔,月明流金而无繁星,这时小生低头瞧向镇里,如昼灯火却如星汉坠地,四散流溢。月在天,星在人,倒是别有趣味。” “那样的景色很漂亮。”李火旺想起自己曾在山上见过的都市霓虹。 “没错,虽不比李兄家乡,却也是一番别样风光。”诸葛渊轻叹道,“所以小生才想着带李兄来看一看这万家灯火。可惜天公不作美。” “我见到我爸妈了,你也在这里,我并不觉得寂寞。”李火旺看着诸葛渊,目光坦诚,很是认真的说道,“你在这里就可以了。” 诸葛渊被他看得心忽然发烫起来,忍不住笑道:“哎呀,李兄向来很好满足,可小生却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站起身来,身姿清挺,长发如瀑,俯身过来牵起李火旺的手,那手是暖的,交叠在一起的温度是叫人安心的。 李火旺被牵引着到了窗前,诸葛渊带着他的手推开窗棂的那一霎…… 明月破云而出。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诸葛渊轻声念了一句,他松开李火旺的手引他见月。 “天不赐月光,我偏要唤起一天明月。”诸葛渊展扇一笑,却是显出几份狡黠的得意,他仰天望月,“李兄觉得月色如何?” 李火旺抬眼看了看明月,果然月色如银,但他很快就低下头来,他看向诸葛渊:“我看到了,你眼里也有月亮,很好看。” 诸葛渊以扇掩面目光流转:“哎呀,李兄这可真是……” 李火旺大部分时间都听不懂诸葛渊话中的未尽之意,他思索着自己刚刚也没说什么,便也茫然问道:“我怎么了?” “只是突然觉得,李兄兴许日后也会有许多风流债呢。” “喂,怎么话题突然转到这上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