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岛|发情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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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斯的位置靠近地中海,五月底,晚风是温热的,带着海潮的气息。商陆点一只烟,在唇边吸了一口,就不再吸了。火星燃烧到手边,烟草燃尽,在脚边落下一小圈簌簌的,灰。瑞塔已经走远了,他直到烟燃完最后一点,才垂着眼,往会场走。 那里和他离开时一样,仍然热闹,优雅,应侍生穿梭其间。他抬头去看,等到意识到他在找什么人时,想要再收回眼光已经来不及。 他在找柯屿。 就像一块小磁铁,不管周围多少人,商陆总是能一眼就抓住人群中的柯屿。这是他可以骄傲的小小秘密。但柯屿不在。 水晶吊灯繁复、花酒簇乱、金银耀眼的宴会厅,和他离开时也并不是完全一样的,侍者脚步匆匆,超出了优雅礼仪所允许的范围。栗山的团队围在一起,一群亚裔的面孔,五六个人地站在一块。 商陆迈步要走进门厅,一名西装革履的、会场经理之类职务的人匆匆道歉,颇有点失礼地越过他先一步进入了会场。耳朵还未被宴会杯盘叮啷的声音和交谈的柔声注满,先朦胧地捕捉到一个‘抑制剂’之类的单词。 有谁发情了吗? 在医疗系统如此完备发达的今天,在这样一场体面、优雅的上流聚会上发情,实在有些离奇。能让主办方如此严阵以待,也不会是普通的嘉宾。他颇有些漫不经心。这里的被人造花香的洁净气息,舒缓的音乐,柔和的谈话声填满。他不经意又望一眼,还是没有看到柯屿。 自顾自地说了一堆可怜的话,被拒绝了,柯屿就缺席了下半场宴会?他不至于这么自作多情。或者是去什么地方接他的辰野老板的电话?呼吸有点窒,商陆停一下,越过心里那突如其来的抽紧,插在西装裤兜里的手指也微微蜷住。 宴会厅不大,即使脚步散漫,用‘暂时需要离开一下’结束了三场对话后,他还是靠近了栗山剧组围城的一个小角落边。站在最外围的小花在电影里演一个刚工作的女大学生,他微微俯下身。 “恭喜获奖。”商陆说,小花又惊又喜,不知道为什么商导演会和她搭话。即使是新人,电影小花的仪态也无懈可击,商陆却能看出她笑里心不在焉的成分。他饮一口柠檬水,对话毫无营养地进行了三轮,才漫不经心地:“怎么没看见柯老师?” “柯老师他……”她倏忽收回口,往栗山那边撇了一眼,“柯老师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 心里模糊有种古怪地预感,又觉得不至于这么离谱。 作为竞争影片项目的导演,他没有立场、也没有出发点去问另一个项目组的导演他们的男主演在哪里。栗山正在和匆匆赶来的礼堂经理讲话。商陆深深看了一眼,礼貌冷淡地对年轻的女演员笑了一下:“抱歉,没事,只是有点好奇。”这是在回她上一句话。 对话和道别都有些心不在焉,寒暄足十分钟的社交谈话后,商陆捏着杯的双指都微紧。 柯屿新的号码他记得熟烂,在这个圈子里,想要打听到也并不是什么难事。短信界面空空如也,他盯着发信框里‘你在哪里?’一行未发送的小字。心没出息地跳得很快,连声音也听不清。 但他很耐心,知道冲动时做的决定总是会后悔。对着屏幕看了很久,最后也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是不是柯屿、发情期要怎么过,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想。心里的声音冷静地像个旁观者。把那些妄想收拢好时,一口浊闷的气吐出,嘴角弯起的弧度也近似自讽。 柯屿和他的老板,睡得挺好的——心里像有密针扎过——柯屿已经不是他的Omega了。 拇指动动,问号和四个字符都被删掉。发信栏还是那么干净。要收起手机时,气味从通往洗手间走廊的侧门门缝里飘进来。 柑橘的,琥珀一样的柔和甜味,混合着冷茶的馥郁。还未被鼻尖辨识清,就被中央空调加大的抽风力度吸走。换上带满消毒产品和人工花调香的冷气。旁边讲话的男女像是觉察到什么,颇有些疑惑地抬头望望。 他顿住,握着手机的手指攒紧,迈开步子就往门边走。 高大繁复勾金纹的双开门被推开,商陆未等大开就侧身穿进去。走廊里的味道更加浓。柑橘、冷茶、冷杉、海盐的复杂气味,他熟悉这味道就像熟悉自己的身体。他刚才匆匆丢下柯屿离开的休息室门口,三五个保镖守在那里。味道从这里溢出,馥郁、稠软、粘甜。 真的是柯屿。 他又气,又几乎要气笑。金棕榈的After Party上发情,要是被人曝光,媒体会怎么说?那些老派的、古板的电影人和艺术家会怎么想?柯屿不仅毫无长进,连前途也随便葬送? 商陆一米九几,是东亚人里难得的高大,身体素质好过保镖。此时大步往那边走,看起来很不好惹。拦住他的人也没忍住后退半步,讲英语:“抱歉先生,你不能进去。” 他以为这名客人会气势汹汹地要求进去,或者严厉地批评这种低级的纰漏。然而这位英俊又贵气的Alpha在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后,竟然短暂地愣住了。表情是他很少能在富有的人脸上见到的,竟然像是难堪。 商陆没有想要进去。但被拦住时也觉得自己可笑。他总是不小心忘记,商陆这个名字之于柯屿来说,是过去时、前男友、前合作伙、从前合作过的导演。 柯屿要在哪里发情,是不是在他从前当作梦想般触不可及的、金棕榈的殿堂下,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他甚至没资格为他生气。柯屿会接受栗山的帮助,或者是他的老板?保镖还站在面前,礼貌而强硬地,再次提醒他:“抱歉先生,请您离开这里。” “如果没有抑制剂的话,可以打这个电话。”他掩饰地偏过头,让保镖记下一个号码,用法语。 心钝得像木,但也静得像铁,甚至能理解为什么从他回到宴会厅到现在,柯屿还在里面。亚裔的抑制剂生产商和欧美的略有不同,混打会有不耐反应,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才让主办焦头烂额到现在。 这里是法国,这种门路,商家有可能会更广。他腺体在胀热。其实远没有到他的发情期,是身体嗅到了柯屿的信息素里熟悉的气味,迫不及待地蠢蠢欲动。 他软弱地珍藏着柯屿留给他的一切,连标记都没想过要洗掉,怎么会想到能在这种时候被柯屿的信息素引诱得快要发情。保镖不明就理,但认识裁剪得体的西装、价值千万的腕表领带夹。 他该走了。帮到这个份上,是对旧同事和同胞的教养。何况柯屿躲开他还不及——两年没洗掉信息素,很像变态不是吗? “商陆?”他听见柯屿的声音,猫挠一样的,尾音有点颤,“是你吗?” 商陆垂眼:“不是。” 里面安静了,但他不动。脚步很重,不知道为什么生了根。他听见柯屿又用那种很可怜的语气问他:“你可不可以进来帮我?” ……他只觉得荒唐。然后几乎要生气了。他怀疑柯屿在和他开玩笑。有谁会有发情期开玩笑?但那样或许能让他好受一点。否则他只能想柯屿是个‘谁都可以’的人。那么不知羞耻、无所谓、只要是个Alpha,柯屿就可以让他进去‘帮’他。他听见柯屿换了英文:“请让他进来,他是我的Alpha。” 保镖面面相觑,看着他的目光震惊、困惑、义愤、兼带不敢置信。对,留Omega在洗手间发情,自己留下电话就要走的Alpha,到哪里都会被人骂死。 休息室大门打开,回廊后是洗手台,和更隐私的舱间。他走得慢,皮鞋敲在地砖上的声音听得柯屿紧张。终于停下时,他也被这浓郁,连嗡嗡运作的排气扇都抽不尽甜腻的气味完全包围。 商陆很耐心,忍着烦和气:“让我进来干什么?” 柯屿的声音从小舱间传出来,有一点点失真,他说:“你可不可以咬我一下?” 腺体源源不断地发热,想要找到契合的Omega,标记他、填满他,把信息素搅在一起。商陆笑了一下:“我不愿意。” 好好笑,柯屿怎么说得出口?又是把他当成什么来让他‘咬一下’?是了,柯屿本来就只是偶然才遇到他,觉得也还不错,喜欢时可以相处,不喜欢时也可以离开得很潇洒。现在也一样。 柯屿静好久,久到他怀疑自己被耍。才听到里面的人说:“那你走吧。”声音很平静,只是仍然有鼻音。像是哭了。 有什么好哭的? 被分手的是他,被一意孤行莫名其妙毫无准备地求复合求标记的也是他。他柯屿——不是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商陆烦得要死,想摸出口袋吸烟。手指在洗手台上敲三下,很烦:“你出来。” 悉悉索索布料磨擦的声音,拉链的声音,开锁的声音,都他觉得更烦。柯屿走出来。 他的衬衫皱巴巴的,笔挺的西装已经有点乱七八糟,西裤也有了褶皱。商陆看到他走到面前,垂着手也耸着眼,还是那个味道。他腺体热,双臂空虚地想抱住什么。最后只是抽出一根烟,偏头点开。 “咬哪里?” 他背靠着洗手台,只是匆匆撇一眼柯屿就扫开,这样漫不经心地问,问得柯屿更觉得狼狈。 他眼眶有点红,又倔,说:“……不用了。” 他很想商陆,就算商陆对他态度恶劣,凶巴巴的,都是他自作自受。但不是这样不知羞耻地,像个男妓一样。柯屿静静:“我等抑制剂。”又觉得好像这一次他们的分别结束得太不尽人意,好小心地补充:“下次商导庆功宴见。” 他转头要走回他的小隔间,商陆想拉他,迟疑了一下,手还没伸出来就落了空。抑制剂不知要什么时候才到,按理说无论是回酒店取、叫商家的人送、从仓库调,都该快了。 他直起身,不再是斜依着洗手台的姿势,要说的话压着说不出口——腺体,还是嘴? 不管哪里,他的教养都不允许他去吻另一个人的情人,何况是这些地方。所以他只是站着。直到柯屿锁上隔离间的门也没有说话。烟烧得快,他吸了一口,胯下的东西挺得半硬。于是他也露出一种淡而微讽的表情。 柯屿好像很委屈。他没错过一闪而过时柯屿的表情。 他标记过的Omega在他面前发情,怎么可能不想抱他? Omega的发情期比Alpha难熬百倍,也激烈百倍。他和柯屿有很多甜蜜到粘稠的回忆,求着他填满自己的柯屿,是稠如蜜糖的,可以抓住的。需要被他抱着用温水润喉,也一定要缠着他才能睡得很好。 烟灰星落在瓷白的台面,听间外面敲门。“先生?”侍者唯恐打扰了里面,确保没有人要轰走他才接上下句,“抑制剂为您放在门口了。” 商陆嗯。 三种常用的款式,口服、注射、通用含片。他拆开一片吃了,剩下的放回台面:“你自己弄一下。我带你回酒店。” 他一根烟食净,自以为想得很好。他还是不忍心,不管柯屿把他当作缓解欲望的炮友、可以讨好合作的导演、还是真的想要复合,他都不忍心柯屿那样很可怜地站在那里,所以看一眼就会心软。他不能标记柯屿,但至少可以送他回酒店。 主办方有接送嘉宾的接驳车、但总难免尴尬。 阻断剂含片压抑了激素,让他不至于被Omega的发情期诱导,腺体也不再苏醒膨大。他在转角的回廊中等。听柯屿走出来,和塑料包装被拆开的声音。空气静默如谜,他猜是推进器注入腺体,又皱起眉。 信息素正常、性生活正常的Omega,只要含片就能避开信息素诱导带来的感染发情。定期服用液体的已经很少,注射——那几乎是信息素紊乱的病人——柯屿在干什么? 他老板不能满足他吗?所以他来找自己复合?很合理——但是他的心又在这样的推测中阵痛起来。 注射型的抑制剂见效快,原本有些混乱的呼吸声逐渐平缓,空气也在排气扇持续的工作中置换一新。 “可以了。”柯屿说。 他小腹不再顶起鼓包,所以也不会在柯屿面前出糗。柯屿看起来已经对着镜子整理过自己了,头发仍然湿淋淋,结成一绺,但散乱拨开的样子也有种浪漫缭沓的风情。眼神安静。只是皱巴巴的西装外套和西裤仍然有点可疑。且散发着被浸透的柑橘气味。 商陆脱下外套,紧实的手臂在白衬衫下隆起,是谁都会很喜欢的好体魄:“你穿我的。” 柯屿眼神打飘。 他的反应奇奇怪怪,商陆被这样一提醒,才意识到这样的关心算也是越界。解释得很无力,但冷着脸:“遮一下味道……你那件留在这里,等他们处理完送回来。” 柯屿不知道在想什么,两颊到眼角红了一片:“哦。” 镜子里他们一个坐一个站。一个挺阔,一个皱巴。柯屿不等回避就脱掉自己的外套。他瘦了,背脊肩胛更清瘦,被热汗浸湿的衬衫贴在上面,可以看见起伏的轮廓。 更加亲密的事情不知道做过多少,只是脱外套而已,即使是前男友,要回避也刻意。商陆想躲开,但不经意让一双眼的余光瞥见。被反复揉弄的外套软得没那么体面,总叫人有不好的联想。 商陆从前喜欢得不行,他骗不了自己的心,现在也很喜欢。理智的警笛乱响,提醒乱跳的心脏柯屿现在还是他老板的入幕之宾。他低头不再看。 “走吧。” 他发消息,叫应侍把个人物品送到停车场,带着柯屿从后门走。 西服定制都是量身裁剪,商陆比他高出半个头,他穿着商陆的外套,一眼就能看出不是他的外套。而商陆在dress code严格的场合只穿一件白衬衫,任谁看见都会觉得暧昧。 好在他们并没有遇到什么人。 侍者已经等在车前,只等他们来了叫好东西就离开。停车场只有一两盏昏暗的路灯,相比于远处拉着彩灯的宴会厅大门,显得有点冷清。 柯屿乖乖坐副驾驶。 “这是你的车吗?”柯屿问他。 商陆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幼稚、低级。他十四岁在法国留学的同学才会这样问他。好像在考量他有多有钱。但他还是回答:“嗯。” 他在法国留学多年,喜欢采风,常常和同学开着车自驾。年龄一到,明羡就送他这辆车,回国也没有提走,留给他偶尔回法国的时候时时取用。 他很爱惜,也专门有人护理保养,即使长久不来,皮革和香氛也都是和他的信息素很合拍的气味。他想过和柯屿来法国时,用这辆车带他兜风。 电影节期间的尼斯,挤满了全球的影迷,小城方圆几十公里的酒店都被订得爆满,城内交通难以支撑这样大的流量,几乎时时处在崩溃的边缘。车里安静得窒人,商陆手点在方向盘上哒哒哒。 不是很会说吗?聊今天的天气,聊他要拍的新电影,聊聊分给他一个新角色,聊……聊他是为了追着他才来戛纳这件事。商陆沉沉吐了口气,不看前面的车红灯,眼神转过左边,去看古城石砌的建筑外墙。他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眼神变得温柔了一点。 柯屿不是很爱说吗?如果他要开口的话,他会考虑考虑认真听的。 柯屿开口了,只是支支吾吾:“我……好像不太舒服。” 抑制剂打下不到二十分钟,商陆想也想不到是腺体的问题,耐心等柯屿继续说。 “可能发情期提前了。” 商陆手蜷在方向盘上,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发情期三个字像钩子,在他野草丛生的心里,又轻又痛地勾了一下。 一些很温柔、很柔软的东西还没有离开他的身体。所以他不是很生气,只是有点困惑和难过。柯屿为什么要说这个呢。就像柯屿为什么要让他进休息室,为什么要说找他复合一样,他都不懂。 他一帆风顺的人生在两年前断了一个口。知道世上的幸运不会一个人独有。柯屿离开得潇洒,他亲眼看见柯屿上了汤野的车。从那时候他就明白,这可能就是上天为他安排的代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只明白柯屿做了做了别人的Omega。 或者是他自作主张,要把柯屿带上车。快要发情的Omega和Alpha共处一室,柯屿觉得不合适了。他嘴角终于弯了弯,眼睛里没什么笑意,像在笑自己。前车红灯熄灭,向前滑行一段,视线离开建筑面装饰的彩灯的外墙,那里悬挂着一排排五色的角瑾,但黑夜中只显示着黢黑的轮廓。 商陆松了脚刹:“我刚才有服用Alpha阻断剂,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可以下车找其他人来送你。” 说话时眼睛平视前方,心却是皱得很紧的,牙不自觉地咬住了腮边的软rou,才可以很好地忽略到心口的钝。他余光里只能捕捉到柯屿搭在西裤上的手指,纤细的,缴得很紧的。 自己让他紧张了。 Omega喜欢在被信息素填满的空间度过发情期,和Alpha的筑巢期一样。那是基因里、从古人类时继承下的、对巢xue的渴望。他们往常都在云归度过。但现在的柯屿会因为和他共处一室而紧张。 可能他在休息室就该走掉,或者让主办方安排人也好。 不用他把柯屿送回酒店,下次见面时,这一晚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辰野的老板久居幕后,可能现在就在酒店里,等着这只小小鸟一样的,很轻盈又很柔软的Omega投入怀抱。 他不揣测别人的私生活,所以强迫自己不再想。语气放得很轻:“你想打电话的话,请自便。” 柯屿的手指还是搅得很紧,听起来很不自在,语调都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很想见你。”柯屿自说自话,只浅浅流着两个人呼吸的车舱内,氛围暧昧。一点薄得几乎不可闻的柑橘香气,一点一点地逸散开来。“本来时间是晚几天的,我也没想到。见到你以后,可能有点紊乱……” “他不介意吗?” 说想他,说追着他来的尼斯,要他在休息室咬他,说他的发情期。商陆听得很闷,所以追着刚落的尾音就打断。仓促得不太礼貌。 柯屿一下忘记还要说什么:“谁?”听起来很懵:“谁介意?……栗山?” 现在还问谁该介意。商陆眼睛闭一下,闷气挤得人发胀。“你Al……” Alpha两个字咬在舌尖。软而甜的,和他的信息素很合拍的气味浮上鼻息。他一口气被堵住,要说出口时,突然哑掉。 他只是朦胧地、兼而不假思索地认定柯屿已经开始了下一段感情,直到‘你的Alpha’这句话将要说出口时,理智和直觉的弦才搭上错位的线。 空气中浅浅浮着的,除了柯屿自己的味道,不参杂别的Alpha的信息。已经很淡了,但他闻得到他信息素揉进柯屿腺体的气味。 柑橘、雪松、冷茶、海盐的气味在他身边越织越密,柯屿的信息素缠绕着他,亲热地、雀跃地、像是一个拥抱,乖顺又亲密。 柯屿没有洗掉他的标记。 他心倏忽地一跳,雾笼笼一片雾霭看不清,好像又有一条很好的、他想也不敢想的通路。心一瞬间变得很轻。想要轻盈地跃起时,又迟疑犹豫得很软弱:“你没有洗掉标记?” 标记过Omega,发情期比没有标记过的更强烈。会很辛苦。他们已经分手了,柯屿很聪明,没人会这么傻。 但他不知道怎么,心绷得很紧,等柯屿回复时,呼吸也放得很轻。 “没有啊。”柯屿笑笑,语气很轻盈。 “除非我告诉你,不然你也不会知道我还留着……我就不想洗了……”柯屿咬字还是这样地慢。 “如果你结婚了,我再偷偷洗掉。如果你没结婚,我就带着标记出现在你面前。” 每一个字都在他心头乱挠,柯屿说:“这样等你愿意接受我时,你就知道,我一直都是你的Omega……你会开心吗,我希望你开心。” 他被柯屿弄得乱七八糟,信息素的味道也窒得人透不过气。再开口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每一步都走得犹豫不定:“你没有……”他难以启齿:“没有正在交往的Alpha……Bate、Omega?” 柯屿被他讲笑,笑得很短促:“没有。拜托,都知道我有对象。不对,我单身,只是在追人。” 商陆心跳得厉害:“你……” “我没有其他喜欢的人,没有交往的对象,现在没有,这两年都没有。”柯屿轻声接上他的卡壳,“只是很想你。本来也没有到发情期,没想到一遇到你,信息素太紊乱了,就提前了。”他声音很轻:“现在也是。” “我告诉你,只是想告诉你……”柯屿停了一下:“我怕我忍不住。你不愿意的话,可以不用管我。” 柯屿很主动,不用他接话,也自顾自地在讲。只是语速越来越慢,声调都古怪。讲到最后一句,尾音微微地上挑,让人难以忽视。他忍不住转头,猝不及防看见柯屿在颤。 橘黄色和红色的灯交错排布,在柯屿身上打上一层柔软的、夜的昏昧霓彩。柯屿直着背,坐姿很漂亮,如果不看他的脸和手,会让人觉得他只是在很从容地闲谈。然而他却是十指缴在一起的,指尖充血,青筋凸得厉害。 他脖颈长,微微弯的折的时候,是很优雅的姿态。现在他整片脖颈涔涔地布满一层汗,把微长的发也打湿,到耳根都红成一片,如同稠软的热气半凝固后的实质。 他能看见柯屿的侧脸。满而薄的嘴唇微微张着,很轻,但很急促地喘息。粘稠、甜蜜、柔软的信息素,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柯屿在发情。 这么久以来,他才刚刚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事实,那些甜蜜,粘稠,乱七八糟的记忆不可抑制地涌上来。和那些乱糟糟的如告白一样的话搅成一片。商陆声音哑,很努力才转移开视线。不那么礼貌地打灯挤进旁边一条车道。“我尽量快一点送你回去。” 柯屿嗯。 只看过一眼,脑中就有了更具象的画面。也就能想象出昏红色的映照下,柯屿汗湿着脸,乖而难耐地从鼻腔里发出声音的样子。 空气中的信息素气味粘稠得几乎不动,车载的空气净化器早已打开,在这源源不断的外溢的信息素中也显得杯水车薪。柯屿的喘息从轻,变得重,然后带着鼻腔中流出隐忍呻吟。 他的Omega在发情。信息素在邀请他,请求他,勾动他沉睡的腺体,引诱他释放出气味。要他把性器钉入生殖腔,膨胀、成结、在里面填满体液。 柯屿抖得厉害:“商陆,”他说,脸撇向外边,簌簌在颤。商陆偏头去看,没看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出柯屿在强忍着让语调更自然,但维持得很勉强:“对不起……”他顿,哈出一声气音,摇摇欲坠,“我能不能……用你的外套。” 他喉结滚动,只应了一声嗯。 柯屿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脱下外套,一双手颜色青白,在颤。拽着袖子时,外套就像蛹壳一样从他身上离开,露出被裹住的,被汗打湿的,在Alpha眼里几乎赤裸的背脊。他看见柯屿把外套抱紧了,几乎整个人弓埋着,很重、抑制不住地、如释重负地、哭喘着呻吟一声。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抱着他穿了一天,看过首映、参加过颁奖典礼和After Party的外套,很深,很急促地颤抖和吸气。他守礼,所以从不四处张扬信息素,被柯屿说过霸道的气味从来深深缄进腺体里。能沾染在衣服上的少得可怜,柯屿鼻尖都埋进去,只剩几乎要滴下水珠的耳露在外面。 他在嗫喏什么。含糊在舌尖,被掩在织物里,很难听清。 商陆知道他在叫什么。短促的、微微翘起的舌音,鼻腔里的哼咛,他都很熟悉,在床上听了千百遍,轻易地暗合上记忆。柯屿以为他不知道,所以难耐得很大胆、很可怜。抱着他的衣服,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 在他没有陪在柯屿身边的两年,柯屿是怎么度过发情期的?连有副作用的注射型抑制剂都一针接一针? 修路,车走得缓慢,他干脆拉上手刹。“柯屿。” 柯屿颤了一下,不再哼了。只是脸没有抬起来,商陆的声音很温柔:“柯屿,抬头。” 抬头面对着他的脸,依然很好看,只是很可怜。脸湿红得厉害、眼神也慌乱。他手放在车驾中位,俯身吻上去。 腺体连接着全身的体液,气味可以被抑制,口液里信息素却很浓郁。柑橘、雪松、冷茶、海盐的气味蓬勃缠郁,柯屿整个人在抖,微微仰着脖子,张嘴和他接吻。 涎液滑进另一个人的口腔, 柯屿的舌和唇都不动,不敢吮他、也不敢伸舌头来勾他,只是喉咙吞咽得急。才让人知道他是急切地,多渴求地吞下商陆的气味。他很轻地舔柯屿的唇,微微垂眸时,也看到被欲望折磨得空白、失神的眼。 柯屿真的很想他吗。他化得很软很软的心里,涌动着,翻露出一根荆棘。 是不是信息素的纠缠和折磨,让柯屿产生了很爱他的错觉?他还远没有达到理想的恋人的标准,也还没有准备好要和柯屿重新开始。如果柯屿反悔了呢? 或者对他们来说,这样就很好。他还没有把舌伸进柯屿嘴里,没有很温情的舔舐。所以哪怕柯屿后悔了,想起来这次,也可以觉得很体面。把这看作是一次很无奈的帮忙。 他要走,柯屿手盖住他放在中驾的手背。 商陆于是继续吻他,唇贴着唇,气息缠着气息,软液滑进去。他感觉柯屿在动,撑在他手上的掌压上半边身体的力气,另一只手摸索着往下腹走,然后是拉链被解开的声音。 他声音哑:“这样不行。” “商陆。”柯屿求他,“我帮你弄干净……” 他知道柯屿湿了,水早该泡透了底裤,浸湿西裤和下面的真皮椅面。在他们交往的时候,每次不等他进去,柯屿流的水就可以把床单打得半湿。那里面容易被挑逗起,总是渴望被填得很满,想要而无法被满足的时候,柯屿会哭着求他快一点进来。 柯屿离开了他,现在又要在他面前自慰。水会喷满他的车,还说会帮他弄干净。 “我弄你。”商陆只是说。 他胯下早就硬得厉害,在裁剪合适的西裤上顶出一个鼓包,但被忽视得很彻底,只是松开柯屿的唇,伸长手打开副驾驶前的工具箱。 他偶尔要换上平框眼镜,所以里面有擦眼镜的湿巾。商陆取出两片时,眼睛垂着,也就看到柯屿拉链拉开而半挂的西裤,白色的内裤沾水半透,紧紧贴在皮肤上,西裤的腿心间泅湿一块可疑的深痕。 他脑子里还乱糟糟,进退都觉得失据。却有画面不合时宜地浮起来,又被他摒着呼吸忘掉。 是柯屿用舌头弄干净座椅上的水的样子。 两片酒精纸巾被撕开,他把两根指头拭净,才伸进柯屿的内裤。那里被水打湿了,粘腻,凉,手指不费力就捅进xue里,柯屿喘息一声。 车流往前滑动一节,在他前面空出一段距离。 “帮我拉一下手刹。” 柯屿帮他拉了,商陆只留一只手控着方向盘,脚刹松开,又停稳,埋在xue里的手才开始抽动。抽得柯屿喘息。 他从小到大的教养,他十七岁收到这辆车,他和柯屿两年前恋爱时,他都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在正在行驶的车上把手指插进喜欢的人的xue里。 “亲我一下,”柯屿求他,尾音还带着喘息:“商陆。” 他的呼吸也不稳,灯光变红时,就匆匆转头。车流时不时滑动,柯屿想要,很急地把舌尖顶进他唇间,勾着他的舌把更多的体液吮进他唇里。 他没办法一直吻,离开的时候,柯屿就会哼出那种,很可怜的,几乎是要哭了的呻吟。总是转头影响驾驶,虽然贴了防窥膜,但如果刮蹭上前车,他和柯屿就要当场退休了。 他不再转头,双指从柯屿身体里抽出来,含在唇里吮,又把沾满津液的手指插回柯屿xue里。 体液交换的快感让人颤栗,只要能吞进体液,不管是从上面还是下面,Omega都会觉得很舒服。柯屿头埋在臂弯里,靠着车窗,不让人看出他脸上的情态。呻吟声却急切又粘腻。 他就这样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插进柯屿湿淋淋的xue。Omega发情的气味爆发开来,把这一小片车舱浸泡得全是甜腻的情欲气息。柯屿在磨时,他知道是觉得不够了,就抽出来,吮净手上沾满的甜而膻臊的体液,又把挂满涎液的手指插回去。 高潮来得比他想得还要快,只用手指就快要受不了一样,腰腹不自觉地摆,xue里喷出的水彻底打湿座椅和西裤。他终于停稳车,手指抽出来时,被堵在生殖腔的水液也喷出来。 他不让门童帮忙停车,自己开进停车场。打电话让人从新送一套衣服过来。 商陆在灯光昏暗的停车场几乎眼盲,只凭着记忆脱掉柯屿浸满水和汗的衬衫西裤,又帮他换上了新的衣服。柯屿四肢都软,被他随便摆弄着,喘息声很静地喷在他耳边。 “我咬你一口。” 柯屿侧过头,侧颈露出来,柔软的腺体鼓动着,随着呼吸起伏。散发着浓稠的、渴欲的Omega气味。商陆咬进去时,身下的身体颤抖得厉害,绷得硬紧,又完全地软下来。 腺体被灌入信息素,短暂地偃旗息鼓。他知道柯屿又潮喷了。结实的手臂微微收紧:“房卡在哪?” 早已经清过场的酒店大堂只站着两三名应侍生,商陆抱着柯屿走过时,瞥见金柱中映着的里他们两个的倒影。 柯屿瘦,腿长,勾在臂弯里的小腿很顺从地蜷着,露出裤管和皮鞋间静脉分明的脚踝。一张脸埋进他的胸膛间,被挡得严严实实。如果被什么人看到,大概也只能从高定西服褶皱的痕迹中做无尽遐想。 电梯间里柯屿又缠上他,口罩刚刚解得半勾半挂,柯屿就抬头,要接吻。舌暴露在空气中,很难耐地舔舐着唇,勾住唇瓣的时候不得章法,又没有力气。鼻腔中溢出的呻吟很渴。商陆手臂搂进了,过了好一会,才低头吻下去。 那里面温热,水润,又软。和记忆中一样的洁净气味。柯屿喘,被吻得很舒服,抓着的衣领不放,吮舌尖上的水液,勾搅商陆伸进来的舌。张开的唇间不时溢出一点声音,他开始以为是喘息,仔细听才听出柯屿是在叫他的名字。 那张绯红的,情潮汹涌的脸上,表情是舒服而喜欢的。他以前想到时,会觉得难过,以为柯屿并没有觉得满足。现在看时,心里一点点鼓得满胀。 从电梯厅到房间的一段距离,柯屿走得跌跌撞撞,重量压在他身上。磁吸卡滴亮,商陆关上房门,再转头时柯屿已经在解扣子。手指在颤,一颗颗解开得慢,胸膛急促地起伏时,也顶出两粒鼓包。 他钳住柯屿手腕。呼吸也在颤。 “别这样,柯屿。”他努力把一句话讲得平稳,尽可能去呼吸得更深、更长。“我不标记你。” 柯屿沾着水雾一样薄而湿的眼睛眨了一下,像是没听明白一样,又很轻地眨了一下。商陆看进这个双眼时,也觉得狼狈。 “我不会进入你,柯屿。” 他的心在柯屿面前很容易就变得很软,如果柯屿真的很需要他,他不知道还要不要走掉。 商陆从来都很笃定,不笃定的人做不了好导演,遇见柯屿以后,却总是很优柔寡断。但如果这是一部影片的话,那他们重逢后的第一次赤裸胸膛的拥抱,最好不是在刚刚和柯屿说上话的今天晚上,不是欲望侵占理智的发情期,不是还什么都没有想明白的现在。 就好像被关了太久的魔鬼,见到第一个放出他的渔夫时,恼怒和怀疑比爱更重,他进退失据、茫然失措。没有准备好做个爱人,没有勇气再经受一次分别,也不想用这些来伤害柯屿。 “对不起。”柯屿好像才明白。脸上血色褪的快,整个人也簌簌得颤了一下。他仓促笑了笑,只是笑得有点潦草,头也低得很快,“我想错了。我以为……” 解释怎样都很苍白,商陆张张口,最后只是说:“不是现在,好吗?” 柯屿嗯。 以为商陆愿意吻他,就是愿意抱他,愿意接受他的复合。世界上当然不会有这样的好事。只要他轻飘飘几乎话,断裂的线就能和好如初。他只是很想商陆,即使商陆还有一点点爱他,一点点没忘记他,他也觉得很高兴,所以有点得以忘形。 柯屿把扣子扣上,然后抬头,脸上是微微笑着的,问商陆:“你是不是要走了?” 他刚刚被商陆咬过,信息素在他血液里流,烘得人很舒服,也让人觉得很安全。心脏抽痛时,也觉得是很高兴的。他不好意思再抱商陆,就用眼睛很仔细地看,怕看得太少要忘记,也想留着这种很幸福的滋味,在下一次想商陆的时候回味。 “你难得来,要是可以招待你就好了。”柯屿说。他眼神烫,烫得商陆想移开又不舍得,只是很静、又很热地织在一起。 网上说超过五秒的对视,要么移开,要么该接吻了。他很想吻,但不知道商陆应不应允:“你可以不可再给我一个吻?” 他眼神很干净、柔软,隔绝了发情期的迷离和渴。望进这个眼的人,一定会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商陆想说不可以,张嘴时,已经很轻地吻上了。 口腔热蓬蓬,比起接吻,更像小动物的舔舐。唇瓣沾满纠缠两个人着信息素的水液,贴在一起轻柔地磨。分别之前温存,剔除了情欲和技巧,只有很纯粹、很不舍的情愫。说不出口的话,比理智更柔软和贴近的心,已经融化在信息素里,把泡胀的爱意抚慰得很舒服。 Omega甜而软的气息被鼻尖捕捉到。 柯屿快要站不住了,腰靠在墙壁上。唇舌分开的时候拉出一条细银色的丝。 他唇角勾起来,看起来很高兴,高兴得商陆都愣住。柯屿轻轻问他:“你也没有洗掉标记,对不对?” 商陆的西装和衬衫早已经被他揉得皱软。柯屿才意识Alpha信息素里很浅的Omega气味,商陆也没有洗掉标记,这认识稠蜜如糖,从他唇间流进身体。 “为什么不洗,”他看上去很高兴,高兴得让人沉醉,“你不是很想忘记我?” 商陆声音低:“没什么好洗的。” 他以为柯屿在第一次吻他时就已经发现,只是心照不宣地不戳破。所以在被这么问着时,觉得无所遁形,爱意也曝光得很彻底。 他该走了,毕竟他现在心很软,涨的马上要破开,柯屿也快要站不稳。两年未被抚慰的身体正比平常更快、更源源不断地逸放信息素。很快就能把人烧得干渴。而他在会场吃的阻断剂也正在失效。 柯屿笑。笑得很温柔,很珍重,追问:“你有没有想我?” 商陆闭眼:“有。” “筑巢期的时候?” “有。” “不是筑巢期的时候?” “都有。” “我也是。”他低声说。商陆试图在柯屿的眼睛里找到一丝难以忍耐的痕迹,好让他知道柯屿没那么爱他,只是难以忍受欲望。但没有,柯屿的眼神还是那么干净、纯粹:“每次难受到受不了时,想到你可能已经有了新的交往的人,我就觉得很害怕……原来我有这么好的运气。” 商陆不喜欢听他讲这两年的事,下颌线绷得很紧:“我走了。” “嗯。”柯屿不拦他,已经有点喘息:“谢谢你的吻。” 他还是没走掉。手握上金属把手时,商陆问柯屿:“你自己可以吗?” “商导心疼我吗?”柯屿笑,不是很稳,但很开心,听起来不太正经:“很习惯了,没关系。” 他知道商陆比自己可怜得多,所以很懂事地不卖惨。但商陆不走,手倔强地放在门把手上。柯屿去拉他袖子的时候,很容易就把商导转过来。 年轻的男人看起来傲倨,硬邦邦,看着他的时候,眼睛有点红。柯屿直觉时灵时坏,很不自信地:“你可不可以帮我?” 商陆还在看他。但没有说不愿意。柯屿臊得厉害,不敢再看,低下头:“你现在……愿意标记我了吗?” 他发顶落下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