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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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什么别扭。不是说饿了么,怎么饭给你端来了,倒不吃了?” 陈瑀端来的饭此刻正静悄悄地躺在桌子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牛rou面,上面还撒着青翠的葱花,香味四溢。 “这是叔叔特意做的藏面,口感很不错,尝尝去?”陈瑀的语气软和下来。 我依旧是摇摇头,见我软硬不吃,他叹了口气,“刚才还喊饿,现在饭就在眼前,不吃是想干嘛?” 我小声说:“不是不想吃饭,是不想吃这个饭。” 我往桌子那瞟了一眼,余光还观察着陈瑀的反应。 “那是不想吃面?” 我的声音更小了,“不是不想吃面,是不想吃这个面。” 陈瑀汗颜,似乎是被我气得想笑,但他偏要忍住,搞得现在脸一抽一抽的,实在是很滑稽。 “那你想吃什么面?”陈瑀清了清嗓子,说。 “方便面。” 我脱口而出,眼睛灼灼地盯着他,期待着他的反应。 他蹙了一下眉,我有些失望。 他说:“怎么想吃方便面,那不健康。” “他果然忘记了。”我想。 “我想吃你做的方便面。”我说。 他似乎是怔住了,迟迟没有开口,眼睛很模糊,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好。”他轻点了一下头,终于开口。 煮一碗方便面要多久? 用手表计时的话,陈瑀用了六分钟;让我来计时的话,他用了十年,甚至更久。 滴答滴答滴答,我看向窗外,雨要停了。 “你要的方便面,吃吧。” 陈瑀回来了。 方便面可没有藏面看起来诱人:寡淡的汤,看起来不够Q弹的面,还有零丁的、干瘪的配料。 上面没有牛rou,也没有葱花,什么都没有。 但我却感到激动。 我从床上猛坐起来,喊着:“饿了饿了饿了,”接过陈瑀给我煮的面,放在桌子上,立马坐下来开吃——没敢大力夹,只轻轻从上面一层夹起几根,极其谨慎和虔诚。 面吸溜到口中,吃不出什么滋味。 “好吃吗?”陈瑀问。 我抬头,道:“好吃呀。” “那就把它吃完,我看着你。”他说。 我怔了一瞬,心也跟着发紧,低下头去,咕哝着说:“行。” 手上的动作不由加快,像个饿狼捕食,毫无吃相;心里很乱,期待?紧张?我也理不清楚,满脑子只有一件事:赶紧吃完。 “慢点。”陈瑀说。 我猛地一停,有些呛住了,开始剧烈咳嗽起来,陈瑀立刻起身给我拿纸—— 我赶忙接过纸,他拍着我的背:“现在怎么样?非吃那么快干什么?” 我觉得我的脸已经憋红了,咳咳咳,我想:我不是狼,我绝不是狼。是披着狼皮的…… 什么呢? 想不明白。 总而言之,是最狼狈的那种动物。 “又在神游什么?”陈瑀敲了一下我脑袋。 我却答非所问,“哥,那本《飘》是你的吗?” 面对我没来由的提问,他有些疑惑,“什么?” “火车上邓珍瑜看的那本。” 我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面。 “是。”陈瑀点头,“珍瑜想看,就借她看了。” “怎么啦?” “没什么。”我摇头。 “那你记得等她看完之后,让她还回来。” 他没立刻回我,我有些不安,便跟了一句:“可以吗?” 他倏尔一笑,“可以。这有什么问题。” “不过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为什么……这倒问住了我。 我装模做样地想了想,说:“因为我也想看。” 他不假思索地说:“那我再给你买一本。” “不,我就要看那本。” 空气静了两秒,他说:“轴,你这丫头真轴。” 我不做声,继续吃面,但是已然没了胃口,也没了那股劲头,只一根一根着慢慢吃。 陈瑀看不下去,说:“嘛呢?大姑娘绣花呢。” 我放下筷子,说:“吃不下去了。” 他瞥了一眼面,“就吃半碗?” “真吃不下去了。” 陈瑀表示无奈,盯了我很久才说:“你这不爱吃饭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也许永远都改不了了。” “必须要改。你还在长身体。总是这么瘦弱怎么行?” 不知道哪来的委屈,我说:“你嫌弃我吗?” 他皱起眉,一副不解的样子,一只手掐住我的脸,端详几许,像是在把玩一件老古董,“让我看看你这小脑瓜每天在想什么……” 我挣脱开来,闷着声说:“没想什么。” 他喟叹一声,拿起筷子,往下翻面,漫不经心地,若无其事地,看起来那么随意……我的心却没有那么随意——随着他的动作越跳越高、越跳越高、越跳越高,要从口中跳出来了。 他这才停住。 “你喜欢的,溏心蛋。”他说。 他把面都翻到了一边,露出了那颗溏心蛋,是颗非常完美的溏心蛋——蛋皮平整光滑,薄薄一层,透着里面的橙色晶莹。 比之前煮的好太多。 小时候我酷爱吃方便面,但是不喜欢吃正餐,总是缠着我mama做,但是我mama那时还是照顾我们的“阿姨”,她总是无奈地说:“不能吃啊,乔乔。我要是总给你做方便面,老板要说我的。” 陈瑀记在心里,有一次他趁我mama休假,而杨兰还在午睡,陈东升又不在的时候,偷偷到厨房给我煮面吃。 那时候他才七岁,踩着小板凳。 “你会煮吗,哥。” “煮面有什么难的。我都上了一年级啦!” “那我想吃溏心蛋!” “好!我给你煮。” 等他煮好之后兴冲冲端给我的时候,我并没有看到溏心蛋。 “哥,你不是说给我煮溏心蛋吗?” 他一脸得意,神气地说:“我给你放到碗底啦!我看着你吃,你必须吃完面才可以吃!” “必须都要吃完哦!” 那次的溏心蛋,并不完美,甚至不完整,陈瑀把它煮散了,里面的溏心都流了出来;那次的面又何尝不是呢,几乎都没有汤,面都团在一起。 但那时候,我吃得心满意足,即使感觉到撑了,也不停,一定要“挖”出那颗溏心蛋来,好像在掘宝藏。 “哥!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方便面!太好吃啦!”我那时候说。 这时,我沉在了记忆的海底里。 海水紧紧包裹着我、压着我、向我袭来,我马上要窒息,马上就要溺亡了…… 而陈瑀开口:“你都记得,我怎么会不记得。我可比你大两岁。” 和上次同样的话。 我又能呼吸了,是他把我拉了上来。 海水渗到了我的眼睛,又从里面流出来。 “对不起。”他说。 海水也渗到他的眼睛里面了。 “对不起。”他又说。 他直直注视着我,我也直直注视着他,仿佛能看到过去十年的对方,一帧一帧,慢慢清晰。 我们都变了太多,从小孩变成不够大的大人。 但也有没变的,一直没变的。 “我没怨你。”我说。 我往他身上蹭,将鼻涕眼泪都蹭他身上,蹭着蹭着就环住了他的腰,躲到他怀里,“我真没怨你,哥。” “我知道。” 他抱我很紧,身体一颤一颤的,是海水从他眼睛里流出来了吗? 我不知道。 “再也不会丢下你了。”他说。 我的心错跳一拍,现在我知道了…… “我-知-道。” 我很缓缓很缓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