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白二

    我在哪儿？

    我颤抖在麦田中央，麦浪起伏，麦穗刮刺着我的手臂。

    我听不到风声。

    “啊！！！”一声尖锐的女声划破寂静。

    我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跛脚的男人手里拖着一只瘦小的脚，向我走来。

    声音来自脚的主人。

    “救命...救救我...救救我...”女孩悲戚的哭喊响彻麦田。

    我动不了也发不出声，无措的看着这一切。

    男人走到我面前，鼻尖贴鼻尖，我似乎都能闻见他身上难闻的味道。

    我止不住的颤抖，不知为何，我很害怕他，来自心底的惧怕。

    男人停下，提起女孩的脚，将女孩扔到另一边的麦田里，麦田被压成船的形状，女孩躺在其中，像躺在茫茫大海的一叶扁舟中，无助，恐惧，绝望。

    女孩的头发很长，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

    男人粗暴地撕扯开女孩的白色连衣裙，露出尚未发育完全的胸部，然后去解自己的裤带...

    我闭上眼，不敢看，这一幕熟悉又陌生，它撬动着我内心最深处的磐石，一下...两下...

    女孩歇斯底里地尖叫，撕心裂肺地哭喊。

    没人救她。

    眼泪刺痛我的结膜，我眯着眼，在迷糊中看到了白色与红色。

    “呼——”我猛得睁开眼，是米白的天花板。

    我在家。

    冷汗渗出在皮肤与发丝黏连。

    我大口大口吸食氧气，手按着高频跳动的心脏，忽感身下疼痛粘腻，我伸手摸去。

    温热滑腻，是血。

    和梦境重叠的血。

    “啧”我看着床单上成片的血渍直发愁，天，这又要洗多久啊...

    看了看日子，明明还有一个星期才到生理期，怎么突然提前...唉，被挂上网后我迎来了人生第一场网暴，情绪波动大，提前也正常，只是这梦也太...

    不过这梦也非空xue来风。

    我不知何时起就非常惧怕麦田，芦苇地这类地方，我总觉得我丢失了一段记忆，而丢失的记忆正与这些地方有关。

    或许是那些记忆太过痛苦，大脑实行保护机制，选择性遗忘了吧。

    昨天，也就是我被挂的那天，两小时，可谓人生至暗时刻，我低估了人们对女性的厌恶程度，见识了什么叫“文字的力量”，什么叫“一秒人rou”，什么叫“刨坟骂祖”。

    两小时后，又可谓“人类群星闪耀时刻”，热搜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道歉信，澄清文。

    #出轨？假！

    #出轨照片拍摄者竟是男方妻子！

    #公开道歉

    评论

    【女人的骄傲！】

    【最后还不是要嫁人？（捂嘴笑）】

    【神仙打架凡人看戏（吃瓜脸）】

    【现在的博士都这么闲吗？不搞研究？国家的未来怎么办？人民的生计怎么办？国人没救了！】

    【楼上说的好，给你点了（大拇哥）】

    【什么事都能上热搜，花多少钱买的？】

    别看他们现在吵得热火朝天，过了今天，他们连我长什么样都不记得。网络就是如此，热搜垒热搜，瓜堆瓜，吃完这个吃内个，骂完这个骂内个，怼天怼地怼父母，众人皆醉TA独醒，众人皆浊TA独清。

    TA们图一时嘴快说出的话，犹如一根根刺插在被网暴者的心里，它不会随时间脱落，只会越扎越深，直到不能再深时，它会随一跃而下的rou身脱落，会与动脉血一并喷发，会和药物一同流逝。

    翻完评论后我点开热搜。

    畜牲坐在镜头前面容憔悴，他全盘托出，连抄袭的事都说，6。

    最后，向我道了29次歉。

    他...良心发现了？不应该啊，照他这架势不把我搞个身败名裂不罢休啊，怎么这么快就松口了？奇怪...

    算了管他呢，听天由命吧他。

    退出热搜打开爆满的私信，清空拉黑一条龙服务走你！过了今天姐又是一条好汉！

    “叮～”一条新的私信发了过来，刚舒展开的眉毛又拧在一起。

    有没有完啊？当我要发动第一条回击时，我发现私信里不是辱骂的词汇，而是一张图片，一张麦田的图片，和梦里一样的麦田。

    昨日的万甄

    陆沉不看娱记（他连金融周刊都不看）简称2G冲浪。

    开完早会，陆沉回到办公室，想着今天要不要去找女孩时，手机弹出一条一半个小时前的娱讯：#23岁女博士出轨有妇之夫

    陆沉点开，翻看照片和评论，脸色愈发难看。

    果然如此。

    “老板...”周严拿着手机显然是看到了那条娱讯。

    “查到了？”陆沉放下手机抬眼盯着周严。

    “查到了”周严避开陆沉眼中的怒火，虽然他见过很多次，但直视还是有些困难“是博士小姐的学长，拍摄者是对方的妻子”

    “半小时内撤热搜，澄清，要见道歉视频”陆沉推了推镜框，语气平淡，没有情绪，如果不看他眼睛的话。

    “好的老板”周严应声而答。

    周严离开后，陆沉摘下眼镜，眼望窗外，怒火未减，陆沉在气自己发现的太晚，那些刺眼的评论她看了会很难受的。

    陆沉想联系女孩，可是，他以什么身份联系女孩，心理咨询师？还是...一夜情的床友？哪个都不合适。

    陆沉拿起手机输下那串数字，指尖却停在拨通键，许久未动。

    算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删除数字，拨通周严的电话。

    “进展如何”陆沉冷声问。

    “已经在拍道歉视频了”周严顿了顿说：“他还说出了另一件事，和博士小姐有关”

    “说”

    “他的毕业实验是抄袭博士小姐的”

    这就是女孩那天去学校的原由吗。

    陆沉阖上眼，脑海浮现出那天的画面。

    陆沉送女孩到学校后并未离去，起初只想等女孩出来，送她回家，如果没看到那一幕的话。

    陆沉看见女孩被男人强拥瞬间，他极想冲到女孩面前，保护她，可是，他不能这样。

    第二次了，陆沉苦笑，嘲笑自己的无能。

    女孩从逃脱，到打车回家，这过程不超过两分钟。

    她做事干脆利落，好棒，陆沉想。

    女孩走后，陆沉的视线回到了男人身上。

    此时，树丛中钻出来一位拿着摄像机的女人，他们举止亲密。陆沉觉察到一丝不对，于是叮嘱周严叫他调查二人…

    “老板？”

    ……

    “少爷？”

    陆沉回过神，发现自己还未挂电话。

    “我在，怎么了”陆沉清清嗓，问。

    “视频录好了，需要剪辑吗？”周严询问道。

    “不用，直接发”

    “好的，老板”

    洗净床单，晾好，走向阳台，点燃一支烟。

    烟雾摇曳。

    我深吸一口，享受尼古丁的侵蚀，多巴胺的分泌。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说不定他们早忘了呢，我难过岂不是顺了他们的意？没事的...没事的...不要在意他们，你想想啊，第一他们不会给你钱，第二他们对你的学业毫无帮助，第三你跟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际，对不对？他们对你只是过眼云烟，你辛辛苦苦爬到这个位置，怎么能被流言蜚语打败呢？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我不停歇地安慰自己，尝试压抑自己躁动不安的心。

    可恶语伤人六月寒，恶评久久停留在脑海，删不去，抹不掉。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mama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他们可以随意践踏他人尊严？随意侮辱他人？为什么要不明真相的乱咬人？他们自认为是正义使者，在网络声张正义，对“不义者”拳打脚踢，伤口是他们的战绩，死亡是他们的勋章，他们不用负责，他们只需在一切发生后说一句

    【是你心理太脆弱了】

    【我不过是说了两句话而已，你不至于自杀吧？】

    【这代年轻人真是不经说，不像我们当年...】

    …

    然后就搬出受害者有罪那套理论来，条条框框，只为证明你的死亡与他们无关，你的死是你咎由自取。

    有时，我真会怀疑坐在网线另一端的到底是不是人。

    人类文明千年之久，残害同类之事屡见不鲜，从成百上千的刑法、刑具中不难看出，人们在残害同类这件事上还是颇有研究。

    以往我们称他们为刽子手，现在，我想应该换个称呼，叫他们，网络刽子手。

    烟灭了，该去做实验了。

    杨导想让我休息两天，但我觉得没必要，我想借此机会试试自己抗压能力的红线在哪。

    唉，看来我喜欢自虐是天生的。

    刚到实验室，安安就给我来了个熊抱，这家伙，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的吗，我的老腰啊...

    “你还好吧...”安安眼睛红红的，脸上挂着泪珠。

    “好啊，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拭去安安的泪，强牵出一个微笑，应该很难看。

    “没想到那小子竟如此恶毒”杨导走过来，rou眼可见的衰老。

    “是啊”我抬头仰望天空，今天阳光很是灿烂“他最后怎么样了？”

    “退学了，学术界他是混不下去了”杨导也抬头望天，言语惋惜。

    我没再说话，在此刻，言多必失。

    和他们道别后，我便全身心投入学习，忘乎所以。

    这是我缓解不安的唯一方法。

    夕阳西下，余晖洒进实验室，冰冷的器械有了温度。

    “宝宝，我先走啦，你也早点回家哦”安安朝我招手。

    我活动着酸痛的脊椎闻声回头。

    “好，注意安全”

    说罢，又投入其中。

    麦田，白裙子，血。

    我身处麦田中央，麦浪起伏。

    这次我没有闭上眼。

    女孩用力抓着麦梗，麦梗穿刺女孩细嫩的掌心，血液顺拳缝流向白皙的胳膊，一滴...两滴...掉进土地。

    黑发被泪水、汗水浸湿，牢牢贴在面颊，为数不多活动的发丝在女孩湍急的呼吸中，上...下...上...下...摇晃。

    男人肮脏的拨弄开女孩的发丝，露出女孩的面容。

    一巴掌...两巴掌...

    女孩的叫喊声从尖锐到沙哑，到现在只剩下呜呜的哽咽。

    男人停下扇巴掌的手，女孩的头颅往一旁倒去，脸朝向我。

    我看到她面容的一瞬，我只觉血液倒流，渗出一身白毛汗，那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我的脸。

    醒了。

    我抹去冷汗，鼓膜里回响着怦怦的心跳。

    这是哪？

    我眼望四周，有些恍惚。

    是实验室，凌晨一点。

    “什么时候睡着的啊...”我敲敲脑袋，脑子里全是那张脸。

    最近没有性欲，我正常的可怕，难得。

    可我又不正常，我没有针对治疗，疾病会主动消失？还是说疾病转移了？感觉后者的可能性大，可我不想旧病复发...

    要不要去看看医生？想着想着，我拨通了陆沉的电话，然后立即挂断。

    姐，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凌晨一点，你不休息人家不休息的吗...唉，我真的不太正常了...

    正当我为自己鲁莽行为忏悔时，电话响了。

    是陆沉。

    “怎么了，刚才没看手机”陆沉听起来很精神。

    这个人不睡觉的吗...

    “啊...嗯...我...”救命我在说什么啊“就是...那个...”

    “不急，慢慢说”陆沉轻笑，语气温和

    “我觉得自己不太对劲...想向你询问一些问题...”

    我慢吞吞的说。

    “你现在在哪”陆沉突然问。

    “啊？”我被他问住愣了几秒“我在学校的实验室”

    “学校？”陆沉顿了顿说：“我来找你”

    “不...不用了吧...电话里说就好”我可不想让他看到我狼狈的样子。

    “当面询问，我会更好判断”陆沉像是知道我会拒绝一样，对答的滴水不漏。

    “那好吧”我告诉陆沉实验室的具体位置后就挂掉了电话。

    我照照镜子，在学校懒得化妆，红血丝有点多，黑眼圈深深的，嘴唇也白兮兮的，整张脸就写了两个字：憔悴。

    又看看实验室，乱乱的。

    算了算了破罐子破摔吧，不收拾了。

    陆沉来的很快，从挂断到进门也就十分钟左右。

    “等一下”我挡住正要进门的陆沉。

    “怎么了？”陆沉疑惑。

    “把这个穿上”我递给他一副白大褂。

    陆沉接过穿上，嗯...好看，行走的衣架子。

    “最近没休息好？”陆沉见我脸上的黑眼圈和红血丝，皱皱眉。

    “啊...是有点，最近老是做奇怪的梦，睡得不踏实”我把梦里的情况和自己的猜想告诉陆沉。

    陆沉罕见的沉默，良久。

    “你想恢复自己遗忘掉的记忆吗”陆沉问。

    “可以恢复？”我不太相信，半信半疑的盯着陆沉。

    “可以”陆沉郑重的说，不像在开玩笑。

    恢复记忆吗...痛苦的记忆有恢复的必要吗...我想起那个和我长的一样的女孩，她绝望的模样，挥之不去...

    “我想恢复”犹豫片刻后我对陆沉说。

    “那可能是你不快的记忆...你也要恢复吗”陆沉认真询问，红眸亮晶晶的。

    “快乐也好痛苦也罢，终是自己的，遗忘本是遗憾，现在有机会为何不试呢？”我笑得坦然，看着陆沉眼里倒映的自己。

    “好，你先休息几天，过两天我联系你”陆沉嘴角含笑，心情愉悦。

    “是什么方法啊？”我忍不住好奇心的作祟，问道。

    “这个啊...”陆沉故作神秘“等你休息好了再告诉你”

    “哦...”我撇了撇嘴，卖什么关子啊，心痒痒的。

    陆沉被我的小动作逗笑，捏捏我的手说：“走吧，送你回家”

    “好”

    这或许是让她记起自己的唯一办法了，陆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