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  恩荣宴

    太子又道：“听说妳的老师是公孙舆先生。”

    李芙忙谦让道：“臣在流州的时候，确实是跟着公孙老师学习。”

    太子莞尔：“昔年给孤启蒙的，也是公孙先生。”他看向李芙：“师妹没少挨骂吧？”

    李芙瞠着杏眼：“原来太子也……也被他……”

    太子朗声大笑：“当然，公孙先生是谁？孤自然被他教训过，还教训得挺惨。”他起身：“走，我带妳走走，逛一下皇宫，咱师兄妹边走边说。”

    其实公孙舆桃李满天下，师承他的学生可多了，太子这句“师兄妹”一喊出来，李芙都要嘴角抽搐！不过她自然不敢忤逆太子，随着他起身，与他维持半步距离，跟在他后面。

    两人一路交谈一路走，不得不说，太子比起高灿直来直往，相处起来令人更如沐春风，永勤帝偏宠太子也不是没有原因。

    两人一边穿插着皇宫的介绍，一边谈着与公孙舆学习的往事，提到自己如何被公孙舆“教训”，都忍不住唏嘘起来。

    “以前孤恨透了公孙先生，可现在想起，却是再也碰不到像他这样的先生了。”

    “是的。”李芙点头：“臣倒是幸运，遇见老师已经17，能明白先生的苦心。”

    太子转头端详李芙：“所以孤一见到妳，就觉特别熟悉，果然都是老师教出来的学生。”

    “臣也觉得见太子特别熟悉。”

    高烁一愣，立刻想起方才被认错的事。

    “孤和五弟确实有点相像。”

    她和高灿一起被鞑靼人抓走的事瞒不了高烁，所以她也很坦然提她和高灿相识。

    两人来到设宴处，许多人都已就座，见太子亲自领着李芙进来，无不纷纷抬头看；苏袤最先站起来，但太子示意大家坐下，又开口勉励了几句新科进士，还说皇帝马上就来。

    苏袤在席上没有与李芙眼神交会，也没特别关照她；两人中间还有一个人，就是那位幽州榜眼。

    榜眼也是一身锦袍，却掩不住他皮粗黑黝，看起来颇经一番风霜，是贫苦人家出身。

    下首则一溜的二甲进士，段绅和唐子庚竟也在列，李芙心想她这探花郎也没啥好骄傲的，看这水分渗得！平常走马斗鸡之徒，都成了国家栋梁。

    李芙试着与榜眼聊天，可这榜眼一开口就是天道轮回、就是黄老炼丹，李芙嘴角抽得更厉害了；听闻皇帝晚年好道，这家伙不会刚好投其所好，所以得了个榜眼吧？

    “今年南方水患，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是老天爷在行不言之教……天体循环，生生不息……”

    “是是是。”李芙心里想骂娘。

    这位榜眼叫陈观，他又转头去问苏袤：“苏兄以为呢？”

    苏兄呵呵两字送他，连和他废话都欠奉。

    这时永勤帝来了。

    永勤帝今年刚过花甲，以前醉心书画，近年不知受谁影响，开始追求起炼丹长生之术；他头带一顶金色道冠，一身绣龙纹的袍子，道士不像道士，皇帝不似皇帝，说了几句开场白，就开宴了。

    李芙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看见皇帝，忍不住小心翼翼观察他；永勤帝只随口和苏袤说了几句，对陈观却很有兴趣，一直问他问题。

    李芙听他们一来一往，几乎快睡着；直到陈观说他学道的时候，师父已经一百三十岁，她就听不下去，眼睛看向四周，发现皇子位置的地方，高灿没有来，她干脆专心吃案上的美食珍馐。

    突然，身边的陈观喊她：“子茵？子茵？”

    李芙一愣，抬头，一脸茫然；隔个人的苏袤有点恨铁不成钢：“皇上问妳话。”

    李芙一个激灵，赶紧把嘴里的食物吞了，赶紧道：“皇上！”

    皇帝一副仙风道骨：“妳就是李芙？”

    李芙起身一揖：“是，臣李芙，流州人士。”

    皇帝抚须：“朕看过妳的家世录，李家在江南也是大户，宫中贡茶玉峰龙井就是妳家的。”

    李芙点头：“都是皇恩浩荡，让李家沐皇上恩泽。不过……臣现在已经被父亲赶出家门，在扬州自立门户。”

    皇帝皱眉：“为人子女，在父母膝前尽孝方是正道；朕看妳文章词藻带着公孙舆的锐气；他是老而弥坚、妳是初生之犊，是不是妳心高气傲才被父亲赶出来？”

    李芙叹口气，一脸一言难尽，又觉家丑不可外扬，所以沉默低下头；不过苏袤此时却替她开了口：“陛下有所不知，李子茵昔年在京，与臣曾在太学一同读书，三年前归家去，却连嫡长女之位都被夺了，幸亏她母亲生前留下一个山庄予她，一年产出才能供她读书花销。子茵能中流州解元一路进京科举，实属不易。”

    皇帝一听变色：“怎么回事？怎么连个嫡长女都能被废？李芙，仔细说给朕听。”

    苏袤对李芙笑着点头，鼓励她说；李芙心想他实在太狠了，其实她没打算这样对付自己的爹，只能说了梗概。包括她爹娘、王氏、以及那便宜哥哥、还有芙瑶山庄。

    最后李芙道：“其实我父母感情本就不睦，虽然臣内心为此感到遗憾，所幸臣的芙瑶山庄也能自给自足，不需靠家里庇荫。”

    皇帝听了之后却生气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妳母亲好歹也是妳父亲的结发元配，怎能如此不顾恩情？又父母交恶与晚辈何干？难道外室生的是血脉，家中生的就不是？”

    “当下臣也是气愤过头，不屑争这嫡子之位，便率性带着家仆住到了母亲留给臣的山庄，一切重头开始；至于流州那边，就甚少回去了。”

    李芙说的平淡，皇帝却义愤填膺：“哼，妳那父亲罔顾圣贤人伦、嫡庶不分，祖宗礼法全不放在眼里，这等背弃人伦道义的事也做得出来！”

    李芙一惊：“皇上息怒！”

    “这流州李家简直无法无天，自古名训有七出三不出，若都照妳父亲这样，两个正妻、两个嫡长子女，伦常岂非都乱套了？”

    皇帝虽近年好道，但祖宗礼法根深蒂固，李循此举在他眼中实属罔顾纲常，让他愈说愈生气，他看向苏袤：“苏爱卿，探花郎这家事你去办，伦理纲常得给朕扳回来！”

    苏袤起身领旨，又看向李芙：“还不给陛下谢恩？”

    李芙已经懵了？皇上想办李家？怎么办？但这不适合在这时候说，遂谢恩之后退回座位。

    之前高灿提到和皇上说话，尽量让皇帝想起他的母妃，所以她才说了自己母亲的事；可李芙也因为提到杨氏，心情波动得厉害。

    杨氏是她穿来后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同时也是两世里唯一得到的母爱，听皇帝说要“给她做主”，心绪就一直不平着，没注意到苏袤把自己桌上的百合虾仁给递到她案上。

    那是昔年她在京城，最喜欢的食物之一。

    此时突然又听到皇帝道：“承安呢？怎么到现在还没到？来人，去找找。”

    李芙心里一噔，心想是不是自己的策略奏效了？

    没多久，高灿来了，他一身玄色束袖武袍，给皇帝行了礼之后，步履匆匆走到皇帝身边耳语，没几句话，皇帝与一旁最靠近他的苏丞相同时色变。

    苏袤一旁也眉心紧蹙。

    李芙只见高灿说完人又匆匆离席，看都没看她一眼；而皇帝也已经起身：“众爱卿慢用，朕与太子有事先走一步。”

    所有进士皆起身相送，苏丞相父子也快步离席，跟随皇帝而去。

    席间大人物纷纷离席，新科进士无不现出骇然之色，不过无人敢议论，大家都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

    李芙心念一转，能让高灿来报，那大约是和边疆有关了；再联想到方才在御花园乔方对太子说的话，应该是鞑靼人再次进犯大晋，哼，这才议和多久？

    不过这对高灿、太子一党孰人有利？李芙面对满桌珍馐，已经索然无味。

    这时突然一只手搭在她肩上，抬头一看，竟是去而复返的苏袤。

    “跟我来。”

    两人快步离席，苏袤脸色阴晴不定，李芙跟着他，这路线应该是要带她去御书房。

    “等会儿不要说话，听就好。”

    李芙沉默点头。

    一进御书房，她就听到乔方的声音。

    “五胡现在已经无法无天，他们受鞑靼挑唆，嚣张至极；若今岁再不用兵，只怕长城以西，撑不到来年。”

    苏丞相老神在在：“非得用兵不可？”

    乔方简直是用怒吼的：“苏相！战情已经迫在眉睫，若西松关一破，除了川蜀，梁西一马平川，胡人简直可以长驱直入！”

    高灿平淡地宛如喃喃自语：“梁西一过就是裕水，大晋就只剩萧山这个屏障，然后是蓝关、梁关，西北路通江南官道……”

    乔方呼吸渐重：“别说江南官道，东北也将置于胡人的掌控之中。”

    高灿又补一句：“再过黄河，就能到京城。”

    御书房无人出声，皇帝瞇着眼，一声不语。

    有位文臣开口：“乔将军是否危言耸听、言过其实。”他看了皇帝一眼：“胡人乃塞外蛮族，以掠夺为生，他们往往掠夺一番，抢到需要的物资后就撤，从未想踏足中原……”

    有人开头后面就有人附和，乔方攥着拳头，额头青筋浮动。

    一名武将上前冷道：“照林大人这么说，是要我们把梁西平原开放，欢迎胡人来掠夺？”

    林大人被呛得脸色胀红；苏相道：“今年江南洪涝，南方军队都在帮助百姓重建家园，如何抽调至西北？还有军粮军饷，筹集也要三个月，今秋粮食尚未入库……”

    乔方直接拍了桌子，怒不可遏：“没有高丽那一场拖延粮饷，又何来今日之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