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相聚
苏小念调好洗澡水，然后把陆子琛慢慢放进去，固定在特制的卡槽内。 卫生间里烟雾缭绕，温暖清澈的水里浮现出一副苍白病态的躯体，双腿萎缩得如同细细的竹竿，瘫脚严重内扣，上半身也瘦得骨节分明，胳膊上到处都是昨天磕碰出的淤青。 陆子琛由于身体循环不畅，体温一直偏低，一下被放进热水里有些调整不过来，张着嘴又哼又喘。 苏小念坐在浴缸旁，将手覆盖在他的肩颈处揉捏：“陆子琛，我这回真得好好说说你，跟自己较这么大劲干嘛！你以后能不能适当控制一下脾气，我真怕你哪天把自己给搞中风了。” 陆子琛的身体被热水刺激得有些发红，浑身酸软得要命，头无力地歪靠在卡槽边缘。他抿了抿嘴，眼神中滑过一丝落寞，沉默得让人心疼。 苏小念看他这个样子，在心里叹了口气，能够预见接下来漫长且艰难的恢复期。但是她不怕，她相信陆子琛只是与外界的沟通出了问题，而自己有的是耐心，他学不会就一遍一遍地教，慢慢引导。 洗完澡后，苏小念给他换上干净的家居服，上面散发着淡淡的洗衣液的香味，让人闻着觉得安心。 从她吻下自己伤疤的那一刻起，陆子琛全身的肌rou都瘫软投降，就连一直紧绷的嫩脚都变得柔软松懈。 苏小念把他抱到客厅的沙发上，在他身后垫好抱枕，然后按摩他的瘫腿。 “小念，那些疤痕...你真的不觉得膈应吗？”空气安静了一会儿，陆子琛哑着嗓子开口，声音有些颤抖。 他自己深知那些疤痕有多么丑陋可怖，曾经有年轻的护士给他换药时没忍住，捂着嘴跑出去呕吐。从那以后，他再也不许任何人直视那些伤口，换药也必须注射镇定失去意识后才能进行。伤口愈合后，家里洗澡的浴池中都放了特制的药粉，无需揉搓身体，护工只需要把他放进去就行，即使无意看见背部也会立马移开眼睛，生怕他发狂。 “膈应什么？”苏小念笑着弹了下他的额头，“一点都不明显，我照顾了你这么久都没发现！” 陆子琛仔细地在她脸上捕捉藏匿的情绪，可观察了许久却只看到一如既往的平和与温柔。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看来上天还算有那么一点点怜悯之心，在他对生命彻底失望的时候送来了这个天使一般的女孩。 苏小念捧起那双内扣严重的脚，由于肌rou萎缩显得又瘦又小，长期不见光的皮肤格外苍白细嫩。她低下头亲了一口，接着握在手心里揉捏：“陆子琛，有没有人说过你的脚很可爱？” 陆子琛的脸刷的一下红了，瘫软的鸡爪在沙发上蹭来蹭去，害羞得不行。 “你...你撩拨我可是要负责任的...” “哟，陆大公子怎么还害羞了？你以前谈恋爱也像个小朋友一样吗，我还以为你们这种精英阶层都很有架子那种...”苏小念轻轻趴在他胸口上，眼睛扑闪扑闪的。 “我没谈过恋爱。”陆子琛宠溺地笑了笑，眼睛里的爱意浓的要漫出来。 “啊？”苏小念感到十分意外，下意识弹起，“那...那你是有过喜欢但是没能在一起的女生吗？” 总不可能这么多年从没有过喜欢的人吧，既然说没谈过恋爱，难道是像电视剧里演的那种，因为不能门当户对，被迫拆散？那自己呢，连父母都不知道姓甚名谁，是因为他受伤才被允许和他在一起的吗？ 陆子琛看她一本正经，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揪了揪她的衣角：“小笨蛋，以后少看电视剧。” “陆子琛，我说真的，要是放在以前你肯定看都不会看我一眼，你怎么知道你对我是真的喜欢...还是依赖和习惯罢了？”苏小念低着头，眉头微皱。本来下定决心不去纠结的，现在顺势说出口，却比想象中难受一些。 陆子琛轻轻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到沙发上和自己一起躺着。苏小念抿了抿嘴，转身窝进他的怀里，将脸埋进他的臂弯下。不知为何，这副瘦到皮包骨的身体，此刻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要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得对照顾过自己的女护工都动心？” “其实吧，也不一定非得是女护工，男的也...” “苏小念！” 陆子琛脸色有些愠怒，吓得苏小念赶紧认错，撒着娇用脸蹭了蹭他的胸口：“我开玩笑的，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禁逗...” “小念，”他叹了口气，眉眼渐渐柔和，“你和别人不一样，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那天要是换了其他人，半个小时内就被开除了。” “你！....”苏小念有些嗔怒在他胸口上捶了一下，表情凝固在脸上。她护理水平有那么差吗！不夸她就算了，居然还拿出来损她！ “别乱动，我胳膊疼。”陆子琛无奈地扯了下嘴角，眼中依旧是掩不去的笑意。 听他说疼，苏小念瞬间老实了，一下都不敢动，怕他胳膊受不了。 “小念，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从第一天开始就对你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就好像...是我心里缺失的一部分...” “陆子琛，你是在表白吗？”她突然抬起头，笑得像绽放的花儿一样。 “小念，我爱...” 话还没说完，门铃突然响起，苏小念连忙起身，顺便帮他把压皱的衣服拉抻好：“是小梁护工来了，我去开门！” 陆子琛看了看空旷的臂弯，女孩已经踩着拖鞋越走越远，他说了一半的话不得不咽回肚里，脸色瞬间阴沉下去。 今天，有梁云好受的了。 苏小念把门打开，让梁云进来。他腼腆地打了个招呼，小心翼翼地踏入屋内。 “别穿鞋套了，我给你准备了拖鞋。”见他自觉地准备好鞋套，苏小念拍了下他的肩膀，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灰色的拖鞋，示意他换上。 梁云愣了愣，手中的动作停住：“苏小姐，不用麻烦了，我穿鞋套就行。” “听我的，换上吧，不然我过意不去的。陆子琛脾气不好，还请你多担待点。” “苏小姐，你太客气了，都是我应该做的...” “你们在那边说够了没有？”客厅里突然传来陆子琛不耐烦的声音，将两人的对话打断。从看见苏小念准备了拖鞋开始，他就一直黑着脸，后面看她还拍了梁云的肩膀，心中的火气越烧越旺。她怎么能对别人也这么好，特意准备拖鞋，还有肢体接触！ “好了好了，马上过来！”苏小念冲客厅回应一声，然后迅速转过头对梁云说道，“别跟我争了，快换鞋吧。” 梁云看着女孩跑走的背影，微微呆滞一下，接着将鞋套重新放回自己的背包里，换上拖鞋进来。 他拘谨地走到客厅，陆子琛盯着他脚上的拖鞋，愈发觉得刺眼，神情冷得像冰块一样。 苏小念在房间里哐哐当当地翻行李，找到出租屋的钥匙后装进随身的小包，又稍微涂了点唇膏就重新回到客厅，在沙发边坐下。 “我现在得走了，你自己在家要配合小梁护工的工作好吗？我晚上就回来。”她调整了一下陆子琛身后靠着的枕头，柔声说道。 陆子琛轻轻拽住她的手，满眼不舍，但还是点了点头。 “干嘛这样看着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就一个下午而已。”见他一脸委屈的样子，苏小念有些忍俊不禁，赶紧把他揽进怀里抱抱。 “快去吧，和朋友约好就别迟到了。” “好好好，怎么跟家长似的！我走啦，你不许欺负小梁护工啊！”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扶他靠好，然后起身往门口走。 “小梁护工，麻烦你了，如果有什么情况直接和我打电话。对了，冰箱里有冷冻水饺和分装保存的粥。中午就给他煮水饺吧，晚饭的时候如果我还没回来，就把粥热一热。” “好的。” 门哐当一声关上后，偌大的公寓里只剩下陆子琛和梁云两人。 陆子琛冷冷地看着他，浑身散发着不可接近的气息。 “陆先生，您现在需要我做什么？”空气中蔓延着令人脚底发寒的死寂，梁云就一直在原地站着，过了快半个小时终于沉不住气，忐忑不安地问道。 陆子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缓缓开口：“去煮水饺。” “好的。” 水饺煮好后，梁云把碗端到餐桌上准备放凉。 陆子琛看了一眼身下的沙发和周围的地毯，若有所思。 “扶我到餐桌那边。” 梁云没有过问，推来轮椅，把后背角度调低，然后抱他到上面半躺着，推到餐桌旁停下。 “拿碗。” “陆先生，现在还很烫，不等放凉一些再吃吗？”梁云有些意外，为难地询问，但是被陆子琛压迫感十足的眼神逼得不敢多说，端起碗朝他靠近。 陆子琛看着面前递来的汤勺，顿了顿，眸光突然一冷，直接反手将碗朝梁云的方向用力一推。 他即便用力也使不出太大的劲，但足够把碗推动一段距离再翻掉。梁云随即惨叫一声，guntang的热汤连带着里面的水饺一齐泼在他的手和胳膊上。他现在才知道陆子琛为什么要转移到餐桌附近，因为沙发那边铺了地毯，即便清理完也还是会有痕迹，苏小念回来后看到肯定要问。 “既然撒了，那就再煮一碗。” 另一边，苏小念按时赶到出租屋，与秦雨嘉和顾青南会和。 “小念，你怎么看上去这么憔悴？”秦雨嘉看到她时被吓了一跳，见她比上回瘦了不少，脸色掩不住的疲态，顿时心疼地上前抱住。 “有吗？那可能说明我不化妆就长这样呗！”苏小念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自己出门前照着镜子检查过了啊，涂完唇膏后气色明明还算过得去，怎么会一下被看出来问题？ “那个陆子琛怎么回事啊？你们不是在一起了吗？他竟然真的把你当护工使！”秦雨嘉气愤地咬牙，近距离又仔细查看了一番。 顾青南也有些严肃地走进，目光灼灼：“小念，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哎呀，没有...” “苏小念，你还把不把我们两个当朋友！”秦雨嘉看得出苏小念心虚的表情，立马提高了声音，大声质问。 “好了，我如实招来行吗！”苏小念看着两人的架势，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我不是故意想瞒你们，之所以没说是因为...我一个外人不好去说人家的家事。” “发生什么了，不会是陆子琛...他是不是心理有问题虐待你！”秦雨嘉听得有些奇怪，转念一想突然惊叫，赶紧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你说什么呢！苏小念着急地拍了她一下，赶紧解释，“陆子琛是挺折腾人的，但他对我很好，没有什么虐待倾向。我说的...是宋家...” “宋家？宋淮安？还是那个把你绑走的他哥哥？”顾青南也越听越糊涂，朝沙发的方向走近。 苏小念沉默了一会儿，神色逐渐变得痛苦，眼睛发红：“淮安学长...他，去世了。” “什么！”两人瞪大眼睛，几乎是同时大声喊道。 “嗯...那天晚上被激得吐了口血，第二天又被陆子琛气到，不过医生已经检查过，没什么大事，按时吃一段时间药就行。”苏小念描述吐血时，平静的好像在说一件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还笑着安慰他们别担心 秦雨嘉眼眶发红地抱住苏小念，哽咽的说不出话：“小念...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自己一个人憋着...” 顾青南眉头紧锁，脸上看不出一点平时没正经的样子，指节被捏得发白。这个总是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姑娘，什么时候也学会把苦楚自己咽下，藏着心事不说了？ “陆子琛知道吗？” 苏小念摇了摇头。 顾青南罕见地发火，拳头用力砸向桌面，吓得另外两人瞬间抬头：“苏小念，你是不是脑子缺根筋啊？这就是你找的男朋友？他身体瘫了，眼睛也跟着瞎了吗！” “顾青南，你发什么疯，吼她干嘛...”秦雨嘉回过神后立马打了他一拳，话还没说完就被苏小念打断。 “不是的，是我有意瞒着他。那事情都发生了，吐也吐了，能低调解决的话，肯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陆子琛那个家伙身体本来就差，情绪不好的时候能把自己折腾进ICU，我去刺激他干嘛！” 顾青南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跟他才认识多久，把你折腾成这个样子还要继续和他在一起？” “既然选择了就不能轻易放弃啊，不然...不然那不是莫名调戏人家吗！”苏小念的脸色在情绪下有些发红，顿了顿便开始辩驳。 “小念，你...” “哎呀行了！还收不收拾东西了！搬家公司的货车再过两个小时就要到了，这么多东西清不清的完啊？”秦雨嘉见两人都不肯松口，连忙打起圆场，转移话题。 两人对视着沉默一会儿，只能先暂停，开始麻溜地收拾东西。 刚把所有物品都打包好，搬家的货车就准时到达，一半的东西被送到秦雨嘉家里，另一半则送到顾青南的住处。分别的时候，顾青南给了苏小念一个拥抱，对自己早先的语气感到抱歉。 “小念，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但你别光顾着照顾陆子琛，忽略了自己的身体。” “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苏小念笑了笑，用力拍拍他的后背。 告别后，她跟着秦雨嘉回去，秦雨嘉腾出客卧专门来放她搬过来的东西，全部收拾好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 “谢谢你啊雨嘉，我得走了，改天一起吃饭！”苏小念换好鞋子，推开门准备出去。 “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门口就是地铁，都累了一天了，你早点休息！” 说完，两人拥抱了一下，然后她就出门往地铁站的方向走。 市中心无论何时都很忙碌，现在这个点到处都是下班后赶着回家的人。苏小念快走到地铁站的时候突然看见前方聚了一堆人，喧喧嚷嚷的，不知道在看什么热闹。 走近后，只见一个男人蹲在地上发疯似的大声吼叫，身上的衬衫到处都是灰尘和磨破的缺口。他紧紧抱着头，看不清脸长什么样子。 男人周围站了一圈没事干看热闹的大爷大妈，指指点点地交头接耳。 “幼幼，幼幼...” 苏小念正准备绕开人群往地铁站走，听到男人口中喊出的名字时瞬间停住，心脏紧缩了一下。那是她被外婆领回家前在福利院时期的名字，怎么会从这人口里说出？ 会是巧合吗？大概只是同名罢了。 虽然这样想着，苏小念还是忍不住倒退回去，拨开人群，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忐忑地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