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旅途
23.旅途
纪杏做了个好梦。 梦里她是自由身,不用倒茶倒水,不用屈意委与,她走遍大江南北,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因为那场雨的缘故,虽然早就做准备饮了姜汤,可她还是发起烧。 被訾言在昏沉中灌药下去,盖着厚被子出了几场汗才有所好转。 她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已经不知是什么时间。分辨许久,才知道那是夕阳。 原来是傍晚时候。訾言已收拾好所有东西。 药在小炉里温着,小米粥在手边的桌子上,訾言一如既往地进进出出收拾忙碌。 纪杏看到摆放好的包裹,听到门外马吁声,知道这是要离开。 “你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訾言正把窗上小盆花草往里搬。 他放下帘布,遮住刺眼的光,回头去看床帐里的人。纪杏捂紧被子,看不清脸,只有黑色长发留在外面。 声音沙哑,气息还很弱,纪杏道:“一同去锦州吧,我们在那儿分开就行。” 訾言端了药来,不作回答,她的嗓子和眼睛都比之前的状态还要糟糕。心里想的是这样下去,不知道要养到什么时候。 纪杏本来是觉得尴尬,可他坦然对她如昔,她觉得没有什么可别扭的了。 只是有什么东西,好像悄悄在改变。 “訾言大夫!” 门外传来喧闹声,计划中的悄然离开被一场暴雨阻隔,村民们听到风声前来送行。 訾言给纪杏掖了掖被角,皱眉道:“你先躺好。” 纪杏眯了眼睛,迷迷糊糊地听他在外面寒暄声越来越低,硬撑着起来换衣服,简单收拾好东西。 他进来的时候也不惊讶,拿上行李,带她上马车。 纪杏被冷风吹得一抖,打了个哆嗦。訾言搀着她,她钻进去一看,已帮她铺好了被盖。 “訾言大夫,路上小心啊!” “您当心啊!” 路边站着几个不肯离开、非要目送他的。 不知是纪杏的错觉么,这几个人的嘟囔让訾言的黑了几分—— “你看,訾言大夫扶着纪杏,像不像老婆回娘家的时候怀上身子。那个小心哟,怀了大宝贝似的。” “嗨,我就说,这两人早晚得成。” 纪杏听了想笑,笑了两下便笑不出了。 从浮州到锦州,快马要三五日,马车行大路至少要十日。现在道路损毁,中间少不得要走小路,时间又多五日。 訾言是常在外行走之人,纪杏看他熟练地生火、架起锅子,煮一锅鲜美的汤,晚上备陷阱堤防野兽,驻扎休息,白天辨别方向,在荒郊野岭也能全速前行。 纪杏是被照顾的那一个,可在里面睡着也颠得骨头快散架。这次她非要下来洗澡。 “不可!你尚未痊愈,万一风邪入体,可不好受。” “早就好了!我都好多天没洗澡了,我要洗澡!” 訾言板着脸:“再过些时日。” “就今天!三天之后又三天,那要到什么时候!” 纪杏劝说起来,“你看今日太阳那么大,洗完刚好晒晒,说不定明天就没有今天那么好的太阳了。” 每日只简单洗脸擦身,她觉得自己快要酸臭了,又是发汗又是喝药,同个车厢里,他不嫌,她自己都要受不了。 他倒很方便,路上遇到小水潭或小溪,下去一冲洗就行,清爽又自在,可哪里知道她的感受。 訾言妥协几分,“我去煮热水。” 纪杏跳起来,“煮要煮到什么时候!我跟你打赌那水早就被晒热了,不信你去探下!” 訾言去探,那水并不冰凉。纪杏得意起来,雄纠纠气昂昂地拿了皂荚和衣物,大摇大摆从他面前走过去。 女子解开衣衫,轻哼古怪轻快的旋律,水响声传开。 訾言搭了树枝撑开布帘挡着,他在外圈撒开一层驱虫的药粉,将马车上的铺盖和用器都拿出来洗了晾晒。 草地柔软,耳边尽是鸟叫虫鸣,锅里煮着三鲜汤,架上烤着一只野鸡。 訾言在另一边拍打着架上的被子,在阳光下荡开细微的粉尘,五颜六色的衣物和棉布在风中高高飞扬。 纪杏躺在他铺了布的草地上,身下的草扎得又痒又舒服,闭着眼,翘着二郎腿,可爱的脚丫随她哼的节奏一抖一抖。 “头发要擦干。”訾言端着第二盆衣服路过。 纪杏只当没听到,翻了个身子,换只脚继续晃。 头发忽然被温热的棉布包着轻擦,按着头皮擦拭,从上到下,顺了一遍用梳子梳开。 棉布湿透,从火架旁边换了第二块。 如此重复五六次,终于不再滴水,在太阳下干透了一半。 直到纪杏觉得头发被晒得发烫。她慢悠悠坐起来,往阴影处挪了挪,那边已为她盛好了汤食。 木片上放了一块被撕好的野鸡腿rou,她呷了口汤,暗赞鲜香。 喝了小半碗,訾言才忙完坐下。 她吃着鸡腿rou,含混不清地问:“你去过那么多地方,最喜欢的是哪儿?” 纪杏继续道:“我喜欢南方,虽然我很想去北方。我想看雪,还有雄伟的宫殿,但是我也舍不得离开,我怕冷。所以我想有一个地方,冬暖夏凉,夏天的时候像冬天,冬天的时候像夏天,当然,春天还得是春天,秋天还得是秋天。这样是不是很贪心?” “你嗓子没好,不要说那么多话。” “你不说话,我便要说话。”纪杏重复道:“明天我还要洗澡、明天我还要洗澡、明天我还要洗澡、明天我还要洗澡……” 訾言用勺子滤开锅里的油沫,顺势在锅上敲得砰砰响。 纪杏撇撇嘴,不吃了,就地一躺。 訾言给她碗里添了几勺,缓缓道:“我出生在神仙谷。” “然后呢?” 訾言看了她一眼,见她只是好奇,心中诧异,神仙谷隐蔽,但在外名声颇大,几位赫赫有名的宫廷御医和武林江湖传闻中的神医都来自于此,她竟毫无异色。 转念,他又反省起来,果然还是自视甚高,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然后没有了。”他继续收拾残羹,“如你所见,我就是个行走江湖的游医。” “什么‘没有了’,然后呢,去过哪些地方?” “好了这个问题不用想了。”纪杏一看他沉顿思索的样子就知道一定是很长很长一串地名。 “那……有没有想过在有哪个地方停留的呢?” 訾言沉默不答。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为什么要离开,有没有遇到哪个人让你想停留?” 分离难道是很让人高兴的事么?可惜她大概永远不会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