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7、求死
穆青望着身下波澜难现的幽深水底狠狠咽了咽口水。无论这临河还是临街,明明知晓自己这木偶身子端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的,但千年前曾作为人族的惯性老底子还是令他惧高惧得直哆嗦,就像少年肯定自己这一身比玄铁还硬上几分的木头身子就算是小细胳膊小细腿也要比那两三百斤的壮汉重上几分——可身旁的看似娇娇弱弱的小丫头眼都不眨便将他拎了起来,沉重的身子在夜风中晃晃荡荡的,好似轻松地只是拎了条随意飘浮的丝巾。说实话,他现下已然不太奇怪绫杳所做的任何出格之事了。或许从一开始,这丫头身上黑与白的界限,就像是打入清澈潭底的墨,总是交融的那般恰到好处,以至于在今日瞧见自家公子千年来头一回生这般大的气的时候,他也颇觉在这个丫头的前提下是理所应当的。对,绫杳是跑出来的。自他下午好不容易将那几个引狼入室的狂徒拖到衙府,又在那些本就懒政的衙役眼下不知遭遇了多少句冷嘲热讽之后,余气未消的他方一踏进后院,便被那几欲被踢坏的房门与随之飞出的、惨烈断裂成三四瓣的上好端砚险些砸中,抬头瞧见了那气势汹汹直接踏坏了几片好瓦,气哼哼头也不回地飞身而去的娇小身影。这也是穆青自跟随男人千年来,头一回瞧见那情绪波动之大,像是精疲力竭般瘫靠在轮椅上半撑着手的身影。他将地上散落的几卷残卷拾起,头一本的封面上,褶皱地卷起两个大字,浅淡地隐没在那最终吞噬了一切的阴影中。。“公子…”他低唤了那个男人一声,却半晌未有回音,待到他正欲转身而出时,那身后突而响起的声音显得突兀又并非平日那般的平静。“因果造化…终是我执念了吗…?”男人好像在问他,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他答不上来,却知晓,这或许与下午之事有关。公子不喜杀生。这件事好似从他们打算安定下来的开店伊始就已然注定。他们曾四处漂泊,在许多地方开过许多不一样的茶馆,他知晓公子并非胆小怕事,或许只是不愿与人冲突,在或许还是因为太过繁扰,犹记方开始时他也还如绫杳般嫉恶如仇,不适应新身体的他下手过重一度便要将那些不知死活的小混混送上西天——“穆青。”男人将他唤住,他像是只被逼到穷途末路的野狼般喘着浊气转过身来,脸上溅着几滴温热的鲜血。却不是他的。……于是,往后,他们便开始了这般‘胆小避世’的日子,直到在几年前,他们碰见了那位萧公子。不同道德观念的人总会发生冲突的,尤其是像绫杳这种在人群中算是道德观念单薄的人。不过他好似也能理解几分,修道之人往往越触及天线,便愈将普通人族与自己划分为两个种族,说来好似讽刺,但实实如此…或许对于那丫头来说,捏死几个人形模样的生物与猎杀几只山猫山鹿差别不了多少。这也是他开始厌恶那些修道之人的原因之一。不过说来也奇怪,明明方见绫杳初始时,这丫头便顶着一副刁蛮任性的大小姐模样,虽说古灵精怪,但那副小相貌便让人很难与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联系到一齐去,但偏偏她在对那些混混出手之时的嗜血冷漠,却又让人无法与那平日里的耍赖骄横的小丫头模样割裂而开。白与浊的分明,在她身上交融得恰到好处。像是柔弱易折的鲜花,照样火红地、恣意地盛放在传说中那荒度轮回的三途河畔。这与黄泉地狱的阴冷毫不冲突,反而诡异又漂亮得耀目。“我这条命…是她留给我的……”“活着…替她……活……”多少年前午夜梦回间的呢喃,却被穆青默然记在了心里。就像自见过那个萧姓公子之后,男人的病就好似压抑许久又蕴藏极深的慢性剧毒般,一点一滴开始吞噬了他的身体。就像这一日一日逐渐消失的记忆。男人如今已经很难记清,当时救起他是在什么季节,又是在哪一年的光景,甚至于他半月前曾偷偷拆开了他给那位萧公子去的一封薄信…信中已然浅略为他安排交代了之后的去处。穆青开始恐慌。他甚至不敢细想,却也明白自家公子这是在求死。……可那个所谓替她活着的人又在哪里——他想见萧公子一面,至少想问一问清楚…于是在被并入一张纸条的信寄走的第三日,夜色落幕,一位行色匆匆的人影鬼鬼祟祟而入,甚至没有抬头去看一眼那正中四四方方用作打招牌但实际并未有人消费的起的镇店之宝的招牌,便抬手点了一杯价值千金的茶。他知晓她是特别的。即使在公子主动留下她之前,穆青或许就知晓眼前的这个女子或许会给这件事带来不一样的转机。他费尽心思想要将两人的关系拉得近些再近些——即使他为此撒了一个又一个谎,当了一个又一个傻子,只要公子可以…只可惜这一切都失败了。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穆青眼中的光逐渐熄灭,甚至哀愁得狠狠叹了口气,毕竟目前所看绫杳和自家公子完全就是水火不容的两个大反面,想要两人平和地坐着说句话都是难于上青天,更何况还想进一步帮助他一步一步恢复记忆,以至于配合着找到萧公子来帮助自家公子。像是一张吸饱了水的沉重破抹布般荡在半空,心中nongnong的哀愁冲淡了大多恐惧,穆青甚至有些破罐破摔地想,若是自己摔下去真能摔死,早一步先于自家公子而去或许也远比现在这种活受罪的状态活着要好得多。“喂…喂?!!!”然待到某个失魂落魄的少年回过神来,身侧那个不知有多少般面孔的小丫头已然一脸没劲地将他随手扔回了宽阔的屋脊上。“真没意思,跟你那满嘴礼义道德的臭屁公子一样无趣迂腐。”“还有爷爷——…你们这般人都是这样…….”“你…”还未等穆青晃晃荡荡、余惊未定地坐稳,却见那身侧之人嘟囔一句,索性大大咧咧靠倒在了旁侧蜿蜒而尽、只大约有一根粗枝那般粗细的飞檐之上。也不知是天赋异禀还是修道之人都有那般好的平衡力,或许再加上小丫头天生不惧高,稳稳侧躺着好似便就躺在小榻上那般的放松自在。然明显转过去埋进阴影中的脸,微阖的杏眸就差挂上了一副闲人勿扰的大字。穆青欲言又止,本想问问面前之人为何不走,又转而想想小丫头这般叛逆的性格,或许本是去而复返的,倒时被自己问了,若是气急跑走了反倒坏了事。或许在他找遍全城都不见绫杳之时他早已对这个计划的希望跌至谷底,但无论面前之人去而复返的缘由是什么,至少这件事还未有他想的那般糟糕。“喂…”“臭丫头?…”“…这上头风大——万一你半夜睡不好还掉下来…掉河里也难受啊,不若回房去——”“再给本姑娘啰啰嗦嗦我就把你连那个梯子一齐扔进河里!”终是不堪其扰的小丫头闷声一吼,便只听得一阵手忙脚乱、连滚带爬跳下梯子的声响接连而起,远处明晃晃的月色逐渐从那流动的云海中浮出,寂淡的月色下,只余那道侧躺在飞檐上的细影遮挡了斜月的微光。穆青扶着梯子不知在原地仰着头看了多久,拂柔的夜风中,那形单影只的身影无端显出几分孤寂,绫杳却像是兀自睡熟了一般,与那沉空融在了一处。莫由来的轻叹一气,待到他正想回身,却见身后不知何时立着一方轮椅——也或许男人来得更早,也不知将方才两人的一处对话听去了多少。“公子…”穆青方才开口,却见那湛青的眼眸中倒映出一轮月亮。就像是这大漠另一个时空之中晚来天欲雪的澄澈。…….直至天光大亮,那远处弄鸣的鸡叫与那朗朗上耳的清亮驼铃确乎才开启了一日的清晨。屋顶上慵懒的身影浅浅醒来,夸张地方想伸一伸僵直的懒腰,身后却突兀响起了一声木门晃动的吱呀声。下意识侧转而过眼角却只捕捉到了那书房门扉合上前的最后一丝阴影,与那不知何时浅浅盖在自己腰侧的薄毯。那勾坐在光影中看不清轮廓的杏眸微眯,眸光晃动两下,半托腮的小脸看不清表情。佐哈河上的粼粼波光倒映出新升的太阳。“…嘁……”天光澄明。——————368、欲雨所以说敢怒而不敢言总是被暴政剥削压抑之下的穷苦人民千百年不变的真实写照。“tui~”灵巧的舌尖轻卷,待到前几片散落的瓜子壳还未来得及归进已然几乎堆就成小山的扫斗时,两片轻巧的‘落叶’再度随风舞动,飘飘然落在了被清扫得一尘不染的木地板上。“绫!杳!!!”压抑许久的暴怒视线转上,一双悠悠晃荡着的小细腿显得格外烦人,再加上那张理所应当的小瓜子脸与确乎一刻不闲小嘴——“…嗯?有事?”闻言的杏眼危险地轻眯,捏在指尖的瓜子微微一顿…便见面前凶里凶气的穆青像是终是鼓起某种莫由来的勇气般深吸一气,终是咬着牙恶狠狠地上前,粗声粗气朝着那欺压为首的暴虐之人大声凶道:“让开让开!这么脏的地方您怎么能坐呢,等我擦好了再坐!”从肩膀被扯下的白巾像是要将那木制柜台狠狠搓破一层皮般方才罢休,“这么大个人了,知不知晓干净…”然这场悲哀反抗从高潮到谷底的过程也只是随着越来越颓微的声音淡淡散去,唯有某张几乎被搓出火花的台桌默然承受了一切的抱怨。这绝不是他怂!穆青恨恨地讨厌着人族天生自带的趋利避害的本能,饶使知晓自己如今这副身子水火不侵,端是也不知疼的,但无论从怕高还是畏强这点来看,每当这臭丫头捻着瓜子的脸色一变,却很难不让人响起昨日那场眼球四溅的血腥。不知何时,一切都开始变得奇怪起来,却又难免令他再度燃起了些许希望。至少自家公子昨夜为她送毯是真的,盯着这丫头看了默默一夜,也怕她半夜睡滑了掉下屋来也是真的。这般想着,少年忍不住抬头侧侧偷看了一眼那依旧大大咧咧没有女子端庄般的小丫头的侧脸,或许这段时日令人最难忘的还是她身上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甚至于恃才傲物的骄横劲儿,这在太多的世家公子小姐身上也并非少见,甚至是令人讨厌的…但很难让人否认,绫杳的确有这个资本。除却太多对于面前之人的成见来看…天赋灵根第一人,有望成为继古神青要帝君第二年轻,甚至于有望更早飞升成仙的年岁成就——她的确有比那些虚名者更多的资本。不到三百岁的金丹修士…就算是那体生异像受人人而尊崇的青要帝君,也在四百岁时才堪堪达及这个水平。她…的确出挑,相貌如此,也的确算得上是个美人。可这世间的美人到底太多了。穆青从那毫无姿态的少女脸上默默挪开了眼,这千年来无论是最繁华的帝都还是那人迹罕至的乡野山间,或端庄或贵气或妖媚或娇俏的美人来去匆匆,千年时光对于这般的乍现美貌就像是昙花一现,可终究在那短短的一段年华中惊艳岁月…如此相比,绫杳只可称得上五官端正一些,瑕疵难挑,但惊艳之处却也难寻,唯有那一双一眨便盛满一眼坏水的盈盈杏眸,端是能令人多看几眼。就算是自家公子不好美色…穆青出着神狠狠搓着几乎要刮下一层木屑的台面忧愁地想,短短千年他便将世间美色看的四境皆空,更何况不知道阅过了多少千古娇颜的男人。难,很难…毕竟男子与女子的共性吸引,大多都是建立在相互喜欢的基础上。自家公子自然是满身值得令人喜欢的优点,可面前之人外在都没有,内在可就更别提了,再加上这一身的臭毛病…“别擦了,反正迟早都会”“…我可不像你平日里不爱干净”两人拌嘴的话还未说及一半,却都纷纷转头,将视线望向那大门洞开的方向。干燥的沙卷起空荡的尘,门前此刻却是静悄悄的,不过午后方过,日头微斜,平日繁华的街巷却连远处晃荡的驼铃声都消失一空。“……”穆青难得地面色凝重,身侧之人却扬手洒尽了手中尚未磕完的炒瓜子,一跃从柜台跳下,摩擦着轻轻拍了拍手。目光转过,远处窗棂透侧的阴影斜斜打在精致的小脸上,转瞬之间,那原本慵懒的表情仿佛挂上了一副将临狩猎的冷笑。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他才确乎好似明白了绫杳去而复返的缘由。“不错…来得还挺快——”懒懒的尾音落下,那层群叠涌的影子仿佛一下遮蔽了所有的光亮,将白日的室内弄得几近昏暗。“…你…就是那个绫杳?”明显矮了一截的娇小身影却在那等压迫间跨出一步,并未答话,那霎那反压而回的的气势却仿佛与那令人窒息的压抑杀得伯仲之间。“怎么?一个个上还是一起来?”“我赶时间。”369、结婴然而,气氛却在灵气激发的那一瞬间霎那扭转。穆青的眉头由初始的微皱转为深刻的凝重与怪异,瞬然放大的瞳孔倒映出那领头之人张扬狞笑的脸庞,身侧小姑娘本是慵懒万分的表情也在须臾间变得紧绷。修道总有三道大槛,首先且是初始练气到开始筑基的鸿蒙,再至化基结单,且光这两道便将十之有八的修道者永绝于金丹之外,至死未破,而能够顺利结丹者大都颇有天赋,寿元若许,顺利升至元婴化神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偶折一二,而升至化神之后,再触及飞升天境,却是压垮大多修道之人的最后一根稻草——许多化神期老道确乎终其一生都未曾参破那层玄妙的人仙之别。若说这金丹隔就了筑基与元婴之间的鸿沟,但其实这片大陆之上的金丹者却也未有那般的稀少,许些大派之中甚有四五六十,更至于元婴之上的化神修者都有三四之人。故而…绫杳其实并不特殊。为人瞩目吹捧的,也不过是那在外纷至扬扬的、万年难觅的天赋灵根,还有那所谓的‘年轻一代第一人’的称号。众人对她的赞捧与尊敬其实大都建立在四大派之一的兑泽之名上,再者她又是现下化神期老门主绫沉的亲孙女,近几十年来兑泽蓬勃,她的虚名其实也是建立在兑泽一派基础之上的空中楼阁,但又因更多的修道者循着‘年轻一代第一人’的称号纷至而入…其实到底来不过是相辅相成的。至于她现下的金丹实力而得到的不相匹配的吹捧与尊重,大多还是来源于旁人对她未来可期甚至于飞升成仙的提前讨好。可金丹修士虽非罕见,却也是在一派中颇有分量的人物,也足以在一般的人堆里横行霸道,处理几个土匪小混混更是不在话下…斑斓灵力释放的低气压令这片空气仿佛都一下变得稀薄起来,煽腾的热量随着那愈发刺目的阳光烘蒸而起,将面前这一切渲染得好似如梦似幻,恍在梦中。青天白日之下,小小的茶馆内,竟一下出现了三个金丹修士。…………“三个金丹…六…不,七个筑基,还有外头那些练气的……”穆青狠狠扯了扯她的衣袖,方张嘴还未说出下一句话来,那领头的三道人影之后便钻出一道浑身缠满绷带,端是被打得鼻青脸肿一脸狼狈的身影。那来者捂着尚是红肿的脸颊指着她就是一顿跳脚,另外半脸狰狞着裂着一道难看的旧疤,口齿不清激动告状时确乎还一下扯疼了嘴角的伤口:“涂牙,就…嘶——就是这个臭丫头!!!”“那日踹门进屋二话不说将我打了不说,还将我们城里这段时日刮来的储头子都洗了一空!”“你也好歹方结金丹…”那领头之人显是一副塞外的西域之人装扮,又不甚于那些远道而来的鹰钩鼻洋人,话语间不甚熟络的通语中夹杂着浓重的西塞口音,蔑视轻嗤道:“不过是个毛都未长齐的小丫头片子,真是无用。”前一日众人口中的疤脸二当家气得满脸涨红,牙齿咬得咯吱直响,半晌之后却像是有些忌惮那显然高大近两米的男人般悻悻吞了声。“你今日若乖乖与我们走,我们可以不动手。”一句别扭满是口音的话语一出,却令得绫杳霎那冷冷嗤笑出声:“凭什么?凭你体味大?凭你长得丑?还是凭你不洗澡?”“乾州兑泽…”那确乎口吻意外地平静,像是早便知晓眼前之人的来历般念了两声,眯眼微道:“大家都是文明人自然无意动手,只是请仙子过去作个短客。”“顺带也请仙子将那些错拿的财物还给我们。”典型的先礼后兵,来者竟将她的身份调查得干干净净。然默默缩在之后的穆青却在此刻暗暗惊出一身冷汗来,这段时日虽说台面上对于小姑娘他都是直呼其名,不过为避外人也常是一口一个‘臭丫头’地尽量代称,再加上这段时日客人本就少,她虽声名在外,却几乎未有人见过绫杳的真容…那日说书茶馆的sao乱也只是留下一个未闻其踪而结,再加之青崖镇人员流动本就频繁,商客密集,就算绫杳大大方方走在路上估计都不会有人将其认出,城里信息流动迅速,不过几日那乾州绫杳疑似突现青崖的传闻便就消失一空,更多被人当作那茶楼的广告谣传一笔带过。一个人声名在外的人自然不会傻到将自己的真实名讳随意宣扬到贼窝之中。可以说,除了穆青与桓容,不会有第三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两人一瞬的对视,穆青便显然与绫杳确认了这点。“什么财物…”小姑娘却装作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支吾了一下,突而才像是想到什么拍头道:“哦~你说的可是那些金灿灿的黄疙瘩?”“我觉得太沉手酸,便随意扔到河里去了。”绫杳一面无害眨巴着杏眸笑着,一改初时高高在上的娇横,像是不经意地朝着那领头之人一点点靠近:“原是你们的东西呀?真是我不小心…我大抵还记得地处,不若等下我便带你们去捞?”“还有啊…我的消息能否不告诉爷爷,毕竟我到底是偷跑出来的,外头好玩新鲜着,我也不想这么快…….”软乎乎的话语倏然断裂的一瞬,一道凌厉的手刀便就裹挟着不知何时已然蓄满的灵力,狠辣而迅速地狠狠朝着那为首之人最为脆弱的颈间劈去。一出手便是杀招,然醉翁之意却隐非在酒,明知两人身高差距过大这中间相隔的距限足以令对方化解这横冲直撞的杀招之时,小姑娘的脚踝已然蓄势斜斜踢出,目标直指那脆弱易碎的膝盖骨处。对方只有时间挡下一个…任何不傻之人都会避开那最为凶险狠辣的杀招却也同时躲不过那足以踢碎膝骨的一击,赫然瞳孔放大的杏眸眼见第一步已然成功,然眼中方起的笑意却在下一刻转为了一片骇然的冰冷。“腿法很不错,仙子。”面前之人确乎只是微微一动,便稳稳躲开那凶狠凌厉的杀招,像是极为轻松地稳稳抓住了那蓄满全身力道的脚踝,垂眸嗤笑,反推而回的力道更重地将她甩出,霎那的尘土飞扬带来巨响,娇小的身影已然将那厚木的柜台砸得四分五裂。喉口一甜,一道令人讨厌的腥甜温热地沿着嘴角滑落。“金丹之上,每隔一层,便是天壤之别…”那人轻蔑地垂头握着转了转手腕,啧啧才道:“故而真是不巧,三日之前…”“我已结婴。”“此番前来,仙子这是敬酒不吃,反吃罚酒了?”370、赌徒心如擂鼓。对方每一分逼近的脚步都仿佛踩在她急促的心率上。绫杳并非不知这意味着什么——金丹中期与初期虽说只是字面上的两个概念,却已然实质相隔千里,一个金丹中期便可以简简单单抵御四五个金丹初期的道修的围攻。虽说她当时去掀这什么郊狼帮的老窝已是暗暗吃惊过一个塞北的土匪头头竟能迈步金丹,却转念又想这所谓的大当家估计也是个金丹,多至金丹中期也无妨,甚至于她在兑泽内跨段挑战过金丹巅峰的长老都是绰绰有余,就算打不过也得以全身而退。她完全可以跑路,可穆青还有那桓容这一傻一残…霎那之间,绫杳脑里早已圜转过一轮,待到那笼罩的阴影进而完全将她掩盖之时,小姑娘反道瞬然收敛了方才咬牙切齿的情绪,瞬然的脸颊微侧,皓齿间啐出的鲜血沾着残沫,勾勒了每一寸牙缝。“兑泽能给你们什么…”圆润的杏眸眼光一闪而过,眨眼便与那靠后尚还呆愣着的穆青使了隔极快的眼色:“钱、灵石、功法密卷、还是人脉名声?”话音方落,室内却突而响起一阵莫名其妙的哄堂大笑。本就无何存在感的穆青狠狠咬了咬牙,终是趁此机会以极细微的挪动幅度一点一滴往众人的视线盲角挪去,眼见便要极快偷偷溜入后院之时,那燃起的希望却在飞影掠来的一霎那破灭。仅离脚尖一毫的距离,险险插着一把粹出血光的大刀。“兑泽最宝贝的东西已是在这…”像只是随手夺过身边人的刀甩出去,面前名为涂牙的男人看都未看,仿佛早已将两人幼稚的小把戏看破,绫杳闻声抬头,对方微微俯身的眼眸中清晰倒映出她的脸来:“只是邀大当家之命请仙子一叙,仙子执意如此,若是碰着伤着了,兄弟们可不好与大当家交代。”银眸…绫杳冷冷一笑,且不说她已是疼到发麻的后背如今又是怎样,喉口内不断涌上的血味就很难苟通对方口中所谓的‘请’字。更何况男人一口一个‘大当家’地叫着…能令一个元婴实力的男人甘愿当手下,再加上那些金丹还有筑基之众…….头皮像是瞬然爬过万千细虫般隐隐发麻,却不敢让人细想这背后之人的实力又是如何强大。绫杳自认足不出门也足够见多识广,兑泽如今本就是一大派,再加上如今不同于万年之前的人缘地缘隔离,大洲之上相较大些的城镇如今都有或门派或官家架设的传送阵,一日长安之构想早已成真,几乎数倍于之前修道之人马不停蹄赶路的效率。而大一统之后,各族各地血脉的汇集交融更是使得如今人族的眸色更是不仅限于原本的玄色,虽说黑眸依旧占据普通人族的大多数,由修道导致的眸色发色变异更是稀松平常,她也不是未曾见过各种各样奇异的变化…可面前之人——…狼。那不是一双人类的眼睛。然下意识的念头还未来得及多思考,身后传来的动静并着继而响起的话将她最后一丝侥幸搓得粉碎:“若您能赏光,我想这具小木偶和这位公子也不必难做,您说对不对?”轮椅吱呀的摇晃声并着两道横刀不近不远地斜斜贴着男人的颈侧,两人的目光方一接距,绫杳却好似被那天青色的水光猛地烫了一下,像是逃避般挪开了眼睛。“你…!你来找事便不怕萧…唔唔唔!!”“萧何?”男人像是笑了一下,眸光却分明是恨的:“…他生意如今做到南浔去了罢?怎么?这天高皇帝远的,一家茶馆也值得他如此费神?”“当真是巧了。”他猛地一步上前,像是随手般在众人目光汇集的一霎那将那被牢牢钳制的身影的手臂生生掰下,轻巧地拿在手中上下抛飞间,狠狠一掰,绫杳眼瞧着那几乎硬若玄铁的木手咔咔蜿蜒出一道裂痕,而男人却似乎有些讶异地把玩着那根木头,迎着穆青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嗤笑一声赞道:“还挺硬——”“…只是不知道你家这位公子的脖子是否也跟你的手一样硬?”话音方落,那虎视眈眈的刀锋已然向那轮椅之上的男人贴去:“不如我们试试?”“够了!”领头之人颇有些似笑非笑地转过脸来,便见那娇小的身影略有些晃晃荡荡地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灰:“我跟你走。”“仙子赏光,我等不甚荣幸。”瞬然的刀锋收束,绫杳眸光闪动看向那紧缚这穆青的二人,男人一个随意的眼神,便见那两个肌rou紧实的大汉心领神会地放开了不断挣扎的穆青。男人主动让开一条道路,倾斜日光霎那倒入室内,晃得人刺目难视,明明是将近两米之高肌rou健硕的模样,难免让人联想只会打打杀杀的形象,可领头之人却十分意外地朝她行了一个确乎是塞外什么民族的礼仪,邀袒伸出的姿态流利并带着几分诡异的优雅…“当然……仙子的朋友,自然也会是我的朋友。”此言一出,含义不言而喻,绫杳只好不甘地先一步踏入那细碎的光芒之中。“我没有钱。”猛然滞住脚步,像是有些万般想不明白对方的意图,她回过头来主动坦诚道:“你若想绑架我从我身上要点什么利益,不如直接跟我提,爷爷那尽可能都会给,不必废此心机。”“你不必不放心,我兑泽一乾州大派,还不至于赖你们一些什么东西。”“至于我本人…”绫杳索性摊了摊手:“我想一个金丹中期,当打手也好,恐怕也对你们无何太大帮助。”“再者天下的美人多得是,若绑我去当花娘或是拐卖给他人……”“仙子谬误。”男人依旧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明明下手毫不留情,口吻上却依旧秉承一副假模假样的尊重口吻:“大当家只想要见见您,其余之事,还是得大当家说了我们才听得明了。”嚯。小姑娘就差大大翻了个白眼。倘是这幕后之人心血来潮突而想把她杀了,如今搞不好也不用多费口舌,她已然躺在城外的乱葬堆里喂了野狼了。杏眸眯眯一笑,像是漫不经心随意抓下侧鬓斜插的铃兰发簪,雕工精巧的青质和田蕴出几分盈润的哑光,绫杳像是把玩着将那头上唯一的装饰在指尖灵巧地转了一圈,便像是才想起什么般遥遥递向几步之外的涂牙:“涂牙大哥此等以礼相待,我若不还礼实在是不合适些。”“这根玉簪像是昨夜从你们那错拿的,只能弥补些许,还有我随手扔的那些金子,待会我便带着你们——”并着那来不及说完的话语射出的,还有那手中利角指向高大身影的玉簪。“无谓挣扎。”像是早有预料到面前之人随时存在的不定因素,汹腾的灵力随着挥手之间的震波推出,力道软绵射来的发簪已然被揉碎成一块块细小尖锐的碎片倒掠着根根扎进那木梁之中。“若仙子无事,我们现下便可以启程。”男人的脸色淡漠无波,仿佛从未将她的雕虫小技放在眼里,绫杳那下突然的袭击甚至抵不得初一见面便踢下的那套腿法…银色的狼眸却在下一刻印出那随意扯过身侧小卒挡在眼前的笑脸。灵波的震爆产生的爆鸣声仿佛要将风雨摇晃的小楼震塌,腾起的漫天雾尘霎那遮蔽了一切视线,就像是一阵掠过雷云的闪电,一声声哀嚎在那尘土飞扬间此起彼伏地响起,灵活的娇小身影几乎是眼疾手快地撂倒了大半金丹之下的随从,待到那为首之人的灵力将其锁定之时,深褐的虚空大手一抓,恰恰正面迎向了从那一片雾霭之中飞踢而出的人影。未有预料的,那是摧枯拉朽的惨败。而倒飞而出的身影却像是早已预料到飞行的轨迹,仿佛借着对方的灵波不过只是一浪顺巧的推力,绫杳再度撞上支梁的大柱之时那身后的疼确乎早已嗜入骨髓,眼中依旧的笑意令得方才收拾涂牙愣住,愣愣间,他像是清晰地读出了对方的唇语:‘你输了’男人愣愣地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那身侧分毫之间的其余几个金丹随侍逐渐开始捂着各异的伤口嗷嗷惨叫。那是——涂牙咬着牙侧过手来,一道几不可见的细小碎片没入皮rou之间,狠狠嵌在了rou里,而伤处,一股诡异的青紫开始沿着血液的流动一点一滴蔓延至皮rou之下的整片血管,垂下头观望间,便见其中有个周身扎了三四片的倒霉蛋已是全身都泛起青紫来。须臾之间的sao动,令得那初始只是被她撂倒的众人再度站起,将她呈包围之势团团围住,除了那几个身中剧毒的领头人,其余之人最多便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绫杳算得很好。若说初始的sao乱只是她想浑水摸鱼向那几个决定实际结果之人的出手的话,其实撂倒一些杂鱼将那淬有剧毒的玉片准准扎向所意的目标才是最终目的。“你…!”“这是我在兑泽自己弄出来的玩意,暂时没有解药。”小姑娘晃晃荡荡扶着那几乎被摧朽的木柱咬着牙站起,“有这些时间不若调息引毒还能捡回一条命,啰啰嗦嗦地只会死得更快——”“拖久了,就算你最后能捡回一条命,你身上的毒也会烂到灵根里…”勾起嘴角一股一股的鲜血涌出,全身骨架仿佛疼得要散架,绫杳从未吃过这般的苦…甚至于作为兑泽大小姐连些皮外伤都罕见,此刻却依旧笑得洋溢:“你会永世…永世……”她知晓对于一个天赋已然可以修至元婴的男人这句话有多残忍:“止步于此…再无精进。”“你个魔鬼——!”然涂牙未动,那旁侧听闻到已然双目泛了红,咬着牙一副打算与她拼个同归于尽的狰狞面庞,积蓄着毕生的灵力朝她轰来。“法东!!住手!!!”绫杳只见眼前闪过火红的光,炽热得…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在此中燃烧殆尽。人生头一回内外皆伤的脆弱躯体难以调动,反应明显慢一拍的她已然躲不过这道攻击。“…唔……”“公子…!!!”一道突来的巨大推力却在转瞬间将她推向另一个方向,绫杳转回头,在慢动作的霎那仿佛连时间都凝滞在原地,她看见了周身包围的人群因此退避三舍,她看见了坐在轮椅上明明行动困难的男人像是变术法般凭空出现在她的位置,包拢的火光近乎热得都要将这片空气烤化…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轰隆一声的巨响落下,一道身影倒飞而出,巨大的力道几乎拖行着震碎了身后的墙。少年胸口一片焦黑,抵挡的独臂直接被震碎了一半,扬起的脑袋却像是想要泛起一抹劫后余生笑来,却在下一刻静止于那微张一半的嘴角。他就像是具彻底失去生机的木偶…也的的确确最终成为了木偶。那是…穆青。灼热的灵息仿佛还未在炙烤而起的空气中逸散,仿佛将这片地界本就不存在的的水分再度蒸腾了个干净,然未曾住手的攻击隐在那道灵波之后,像是生怕她未曾死透般,古老而野蛮地朝着她原本的方向狠狠飞身劈砍而去——桓容…救了她。准确来说,理应是最终挡了刀的穆青。绫杳远望着那泛着血光的刀尖越来越近,时间仿佛静止在那一刻…两人的距离并不相远,在那把刀伤到男人之前便将那道身影击飞而去,她可以…也理应救下桓容。无论是为了方才的相救之恩,或许也为了穆青…这一切都该是顺理成章之事——她却犹豫了。这段时间的猜疑也好想法也好,或许便在那一刻无法控制地尽数爆裂……桓容他…究竟是人是魔是神是仙?还是她所以为的,是个活了千万年、成了精的拥有血rou之躯的木偶…他手无缚鸡之力,甚至于平时移动都显得不那么方便的男人若无灵力怎能凭空出现在她的身边呢…?如若他是木偶,他能够做出像穆青那般水火不侵的身躯,对于己身恐怕更是随意奈何区区刀口;假使他是仙是神抑或是魔族,更可以轻松将那已是强弩之末的男人轻松弹开,根本不需她出手相助。一如她从未想过…或许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最为荒诞的一点…倘若男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族…?可普通人族怎能活上至少千年呢…也…他至少…他怎么也应该是个实力颇佳的道修……绫杳在抖。这便是证明她这段时间所有猜想的大好机会。她坚信至少有九成九的几率男人可以自己挡下来的,她不必出手…能够救下她的人她又何必多此一举襄助这小小的攻击呢…?她却在抖…直至刀刃落下,那飞溅而出血在静默的半空中好似冬日隐深寒涧的红梅,绫杳微微皱了皱眉,她其实到底是讨厌这般的血腥气的,除了昨日那失神片刻、反应过来便造成如此惨况的苦果,谁能知晓大名鼎鼎,口头吹得好似杀人不过是惯例常事的大小姐其实是个软弱到野兔都不敢杀,其实是个偶尔怜悯心过剩的弱鸡。绫杳将这一切都归结于自己其实是厌恶血液的铁腥,就连昨天看似去捅了人家的贼窝,最多也不过把那个什么二当家打落两颗牙罢了。所以,这是谁的血啊…?好难闻…她试图抬头,却只撞进了那一双尽在咫尺的天青色眼眸,还有胸前那暖烘烘的、两人相触的体温。啊…她想起来了,原来是她的血。面前干涸发白的唇上沾着两点鲜红,随着微微地发颤晕开,仿佛给对方涂了一层鲜红妖媚的口脂。眼眸前的景象渐渐发虚,如梦漂浮,男人搂在她腰背的臂膀确乎支撑起所有的重量,最后一丝意识飘飞出身体之外时,小姑娘还有些昏昏沉沉想着自己的背后大概是一片青紫,如今却又因自己的脑残行为添了道刀疤…九成九的几率……可是她好像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赌徒。371、勿忘疼…好疼。上下眼皮沉重得仿佛粘在了一起,大脑眩晕,全身的骨架都像是全然散架般凌乱地碎裂在软烂的皮rou之下,几乎有一瞬间,绫杳一度以为自己被送进了极乐西天。即使修道者从不笃信轮回。人生但有一次,若仅有一次,常者欢畅百年即好,但多是几十载的苦难,修道者天赋人定胜天之力,若未可追求长生,又与常人何异?不知为何,脑袋一片浆糊,她昏昏沉沉间却只想起那时人族关于修仙论道的几句话来。…人定胜天?或许这才是数不尽的修道者踏着前人血路虽千万人吾亦往矣的荒谬论调。她确乎向来是叛逆的——除却含辛茹苦带大自己的爷爷绫沉…即使他终是令她失了望,绫杳从不在乎那所谓的人定胜天又是如何,一晌贪欢,若要人生活得尽兴活得值得,其实长短之间又有何妨?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人啊…就算是仙和神又是如何呢,谁能活得过滔滔不绝的大江?无数的修道者只为长生,还有那更多的财富、名利或是更强大的力量推着往前走去,如今这世间除却那天赋异禀、天生灵根卓越的变异怪胎,普通人族已然难以迈入遥不可及的修道门槛,多是王公贵族随着一代代的权势财富改善自家质朴的基因也好,还是修道者自抉道侣通常也不会选那寿命短少能力低微的普通人族…其实不过是一群有权有势者的狂欢。如今种种,许些修道者连那所谓的意义究是如何便也不知,长生对于他们来说又是什么,只一昧地被身边人推着、被所谓的‘人定胜天’推着向前去走,一步一步从金丹到元婴再至化神…可纵使得了长生又是如何呢?绫杳想了好久好久,却终是想不明白,所以她跑了。一如她有记忆以来一直做的那个梦一般,她这般离经叛道的思想好似成为了修道界的怪胎,自顾呆在那座渺无人烟的孤岛之上。“唔…呃……”脑海中奇怪的思绪漫天乱飞,也分不清因何而起,稀里糊涂全都乱成了一锅粥,好容易将眼睛睁开的绫杳几乎被那刺目的日光闪瞎,发疼的身体却仿佛被重重压制住般全然不听使唤,足足过了好半晌,眼前的景象才渐渐分明。而与此同时探入鼻尖的还有混杂着青冽郁竹香气的淡淡腥甜味。绫杳下意识不适地皱了皱眉,尝试挣动的手腕却仿若始终被什么重物狠狠箍紧,限制了一切有可能的动作,思绪回潮,一切记忆却只定格在她飞身救人的那一刻…她这是…被人抓了?然下一秒,便只觉床侧微动,身后新鲜温热的躯体仿佛因她的动作下意识贴近了些,布料摩擦的簌簌声令得那若隐若仙的青竹香愈发清晰,宽大的躯体确乎将薄被支撑起一片狭小的三角带,青白发旧的一宿浅搭在她微缩的胳膊上,像是一张细密的网,宽厚的大掌一把将纤细的手腕牢牢压在她的胸前,她确乎还能感受到对方虎口处常年握笔的老茧。脑中的警铃被疯狂拉响,霎那间的惊骇令得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都被挥霍一空,小姑娘欲要腾起的身子却在下一秒被强势摁回,即使那惊鸿一瞥消失得飞快,她还是看到了身后之人颈间的喉结。她她她她她她…她竟然在一个男人的床上?!“别动…别挠……”男人的声音确乎无比熟悉,绫杳身子一僵,脑子却好似无比清晰,身后胸膛的闷震好似也随着那拂动发丝的呼吸酥麻地传递到她的每一寸肌理,那声音闷闷地,低哑中带着藏不住的疲惫,即使他向来都是那样话少。“别动绫杳……绫……”这好似是她第一回听见他唤她的名字,这个名字绫杳叫了百年,却好似…从他口中念出到底是不同的。“”“我…”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他们好久好久之前就见过。而欲言又止的出声到底终结了一切,身后的男人好似在一霎那知晓了她的苏醒,手腕间的桎梏被打开,又好像在那一瞬间是被挣脱的,小姑娘终是可以半坐起身来望向身后那副面孔,沉沉的乌青在他黯淡眼下凝聚,胡子拉碴,她好像从没见过他这般颓废的模样。身体散架般的疼痛被完全无视,尚带几分余温的薄被从胸口处落下,拂动的风令得那除却绷带未着寸缕的上半身微微发凉,一时的愕愣令她只听到了对方昏睡之前的最后一句喃喃:“…别忘……别忘…“…绫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