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裸体午餐 (下)
“他会吓得阳痿吧。”辛少颐依然乐不可支。 “我下班了。”她说。 他靠在那摸着肚子,好一会才直起腰回答:“好。” 她蹲下捡碎绳子和手套,提醒说:“带上外套,出门左转有烘干机,楼下情趣用品店有一次性内裤卖。” 辛少颐抓起外套,出门前眨眨眼睛,很甜蜜地说:“再见!” “呼。”她把门甩上,终于露出职业疲惫。 然后她的肠胃向她抗议。 有些人就是很难被理解和揣测,但吃什么真是永恒好问题,它普遍性的光辉照耀海陆空的每个生物,作为一个特殊的边缘性职业,调教师很多时候颇具难度和风险,搞得不好还容易被扫黄带进去,好在收入尚算可观,干这行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个体力活——吃什么……在思索出答案以前,她先打了哈欠,于是决定先睡一觉。 但就像打游戏总是忍不住开下一把一样,人的思维和rou体不一定兼容,她可怜的脑袋在复盘一切不是平常会发生的事 ,早上七点到中午十一点半,整个的流程是:她的大脑空空如也,两杯冰美咣咣下肚,依然很痛苦地处于半睡半醒状态,只能茫然地瞪眼。早上上工特别煎熬,但是金钱芬芳使人折腰。 出于保护隐私的目的,他们culb(俱乐部)为主控和客人都准备了面具,一进门她看见扔在桌上的面具,转头看椅子上的人形,定睛以后欣慰地想了一下这个客人长得不错。 顺利进入说怪话环节……适当露脸可以增加回头客……基于情感诈骗,哦,不对,互信原则……一些人情绪体验十分敏感,而人类面部表情丰富,可以出卖很多东西…… 她来到桌子前继续想,拨开他那个从头到尾没起什么作用的面具,把自己的也放在一起,然后侧着脸趴在桌子上,颧骨又被它硌得慌,但实在不想起来了。 这人叫什么来着……想不起来……她在桌子上撞头,夜熬多就是这样的,白天头痛。 “稗子,稗子,稗子,”她重复,“知道我本名……” “同学……哪个同学?” 困意终于完全爬回来,盖住她的后脑勺,多谢无聊的学校生涯,催眠利器。 饥饿压醒睡意的时刻,她把垃圾往外带出去,这次的着装要求很朴实,免了换装的麻烦,他们culb业务范围其实蛮广泛,这一片都是老板的,打台球的打台球,听曲艺的听曲艺,酒吧商场唱k游戏机都有,相当于一个小型娱乐城,像她这种搞SM的主控说到底还是小众,整个虐恋(bdsm)服务中心只有一层楼,楼层位置还属于半地下室。 走出来,进入人群,也就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美女,淘宝账号注册半年以上,扫码送玩偶,你要不要扫,”一个大姐推着小车,上面放了一叠传单和一些巴掌大的布偶,她摇头,“不要,谢谢。” 到最近的那个垃圾桶丟下那堆东西,她直奔最常去的那家牛rou馆,先点一碗面垫肚子,再要一个牛杂牛rou的双拼煲。 吃完还要跑去健身房,最近涨到87kg,不过其实也不算重,她194,还健身。 吃了一碗面她有点发饭晕,靠着椅子看厨房的蓝色布帘上下飞起,服务员和厨子都忙得热火朝天,一锅新鲜的牛rou煲至少要等半个小时,凌晨采购带牛rou进店清洗,切割,早上开始煮棒骨出高汤,大块牛rou下锅撇浮沫,内脏另外一个锅,煮完浸卤水,几个小时的处理是事前工夫,上桌这半个小时是佐料们的成熟时间,土豆,云丝调味成熟后打底,洋葱,彩椒花椒炒香,铺面淋一勺热油,嫌不够辣有还有二荆条,线椒,小米椒的味碟。 她捣鼓捣鼓,把这三样都混在一起,以前上学,小炒店老板锅都是辣的,同学们则两极分化,能吃的,多辣都吃得下,不能的一口都沾不了,当然大多数人则在这两个极端里面滑动。 关于为家乡做贡献的那个笑话问:你为扶贫贡献了什么?答:离开家乡。 口味则是不变的,吃得浑身冒汗,面颊通红,“虐待”自己的味蕾口腔,用这种从小养出的痛觉耐受能力,把根狠狠地扎进脚下城市,她眨眼睛,对着终于上桌的砂锅张开颜色浅淡的嘴,一口一口,把筋,把rou,肠,肚,肝,吞进喉咙,滑到胃里。 饱胀感会让人想到破腹死亡,死亡又期冀有人的哀痛,食与死与爱,递进得这样不合理,然而不敢说所有游子,至少相当一些人在吃饭时会掉眼泪,于是它们就这样统筹了。 面对食物,最赤诚,最裸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