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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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山常年覆雪,鲜有人至,数百年里民间传闻,有一仙人于此避世,为求超脱凡俗、度化众生,亦善待民生、屡降福泽,百年间山旁无灾无难,此后又有传言仙人仙姿玉貌,一时兴起多人慕名前往,却被山中雪豹、白虎或喝哮或恐吓,近十年间无人再敢往山中行。 历朝廷动乱,战火纷飞,藏山小镇数夜间被敌国铁骑踏破踏平,唯余颓壑残壁,又一夜,一名身姿高挺男子驭马来此荒地,残破甲胄上尽是血迹与断箭,伤痕累累,那男子即使身负重伤,气息奄奄,却仍紧护着怀中幼孤,他在将幼孩安置在一间相对安全的屋内,又是提剑杀出,破杀剩余追兵,最后在风雪中感受着腹部伤口汩汩血红流出,不甘地阖眼,只是似乎在气绝间,看到一丝白净向他伸出手。 翌日,那将军于山中小居软榻内苏醒,背腹伤口都被包扎用药。 “嘶。”阿修罗似乎扯到了什么伤口,他朝下望去,腹部那处应是直入脾脏,本该命不久矣才对,他环顾一周,室内陈设简略,窗台上有一瓷瓶,里面插着数枝腊梅,他捂着腹部靠近细嗅,却不闻梅香,而是不应在冬日白雪下的夏日莲香,他剑眉一挑,打开轩窗,却对上一双兽类碧眸。 “白虎?”阿修罗并不害怕,只是直直地盯着、玩味地打量着这头巨兽,那白虎对内咆哮一声,险些把白瓷瓶震倒,阿修罗单手扶稳摇摇欲坠的瓷瓶,还是盯着这头白虎,它不再叫了,只是悻悻归去。 三日过,阿修罗发现自身伤病已愈合大半,除却腹部重创,其余伤处已愈合,连半分伤痕都未曾留下,他只便寻了些柜中的白衣撕成绸缎,为腹部伤处简易包扎,后而开门去寻山中野菜或猎物,因为......虽每日都会有莫名没来由的食物出现在他屋内的桌台前,但实在是......难以入口。 山雪刚熄,树杈腊梅上还沁着些雪露,一人金发白衣,立于积雪红梅影中,正逗着那只前些天sao扰过阿修罗的白虎,它此时正懒洋洋地躺窝在雪地中,由着它的主人挠胸抓背,好不快活。 阿修罗正巧拾掇了一筐山药、芋头,又猎了头野兔,路过此地,瞧见了那人,白衣银披,玉指纤细,甚似那日他濒死前看到的那丝光亮。他正欲上前,却是一阵风雪过,眨眼一瞬,人与兽皆消弭,阿修罗揉了揉眼睛,轻笑一声,“看来民间传闻非假。” 晚间他于房外耕出一块地,支起石堆与一口小锅,火起烹兔,山药与芋头捣泥做糕,兔rou炙烤流油,白rou香味与泥糕甜腻飘出,是这片常年覆雪的山宇里未曾有过的香郁,一时间阿修罗仿佛闻得附近的数十灌丛中稀稀疏疏的声音响动,他顿时警惕站起,眼前倏地有一瞬白光擦过,他所做吃食应数消失,连手中他刚刚掰下的兔腿都被掳走。 阿修罗“......” 他朝着林中笑了声,“仙人好歹得给我这个伤患留点东西饱腹。” 后他察觉腹部被人用冰凉的手轻轻抚过,是透过布料深入皮rou血腥的探摸。 “!”阿修罗轻呼一声,红着脸踉跄后退两步,险些又跌坐在雪地中,然后瞧见了面前人影渐渐由虚化实,白皙脸上不落尘埃污秽,碧眸澈亮长睫随着眸动而微颤,只是......嘴角还有些没擦净的rou类油渍。 那人似乎意识到阿修罗在盯着哪里看,连忙施术将脸净白,随后道,“吾已为你疗伤,今晨也送了汤食,吾只是......只是一时觉着......总之!伤已疗,吾也接了谢礼,有得有偿,明日你便可下山了!吾在此清修便是为远离世俗纷争,素来不喜外人打扰。” 好像是逐客令,却是个馋嘴,但是阿修罗静静看着那人,无奈笑笑,才道, “仙人于我乃是恩公,若是一只野兔就算报答,鄙人心中怕是有万分愧疚,回去定是要郁郁而终了。” 面前比他矮六寸的仙人听此故作沉吟,后抬头道,“那你便教吾如何烹调,直至吾学会为止,之后便下山。” 阿修罗剑眉微扬,“鄙人阿修罗,不知仙人如何称呼?” “帝释天。”他将披风解开,素银披风随着一阵风化为银蝶而去,他走近阿修罗,后而绕开,进了那间小屋,打开衣橱,清丽面容一瞬僵滞,然后似乎是用早就预料到、并不算恼怒的语气叹道,“阿修罗,你腹上所缠绷带,是用我的贴身衣物所作。” 阿修罗闻言立马呆住,而后歉意地垂首默默褪下上衣,将绷带拆下,腹部重伤已愈,未添新疤,但他原先的腹部便有一道深痕,触目惊心,帝释天在他奄奄的那晚便已领略了这人身上的狰狞伤痕,现下还是有些惊怔,没有接过他递来的绷带。 “你用吧,左右也不差这件。”帝释天还是轻轻靠近,在阿修罗腹部伤痕上点了一记,“若要彻底祛除,得花点功夫与法力。” “你救我已是大恩一件,疤痕伤疤我并不在意,你无需再废精力,此事错在我,改日一并补偿。”阿修罗还是将绷带缠起叠放在那软榻上,“我还不知,你为何救我于微末,我本该是将死之人。” “身有远志,武技又独步天下,却也衷肠义胆,不弃伤患幼孤,舍身入险换取他人一线生机,坚毅寒骨之下却有一颗赤诚丹心,我只是于山上观着,于心不忍,便救了。”帝释天道出得很自然,却让认真倾听的阿修罗深吸一气,又一屏息间,才听得阿修罗道, “得仙人之赏识与援救,是乃鄙人戎马一生之大幸。” 二人就这般言欢谈论世事,卯出申息,开耕种地,在晚间研究烹烤蒸煮与灶艺,但四月过去,帝释天竟没有丝毫长进,仙人虽已辟谷,亦有口腹之欲,阿修罗便一直将猎来的野味烹好送于帝释天,他吃的津津有味,身子却不见丰腴,还是如初见般那样纤瘦,白玉无暇。 一日夜里,阿修罗惊醒,被自己的荒诞欲梦愕住,他看向一旁枕在睡颜恬静、貌颜清丽的帝释天,与梦中被他撕扯脱去衣物,强力按在同样软榻之上,任他索求、任他尽欢,沉沦于肮脏欲念的仙人,简直云泥之别。 阿修罗在昏暗呼出几口浊热,终是控制住,替睡相不曾好过的帝释天掖好被褥、整好枕席,粗糙覆茧的手指还是带着些未平息的欲念与贪念,刮过白软面颊,还是那般润凉,他们二人并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同居同出已有三月之久,原先都是他席于屋内另一角,后被帝释天发现他旧伤易被伤寒牵动,拉扯间还是睡在了同一温暖软榻之上,却落得同床异梦;阿修罗也不是第一次感受帝释天之身不正常的凉意,帝释天在他某日问起时全盘托出,“自羽化登仙后,身已成圣,不畏寒,亦不畏热,故而体温常年润凉如冰。” 阿修罗见帝释天睡得香甜,挪动靠近时鼻息还能攥掘出那份莲香,他第一次没忍住、克制住,在帝释天额头上落下淡淡一吻。 “啪”他意识回笼后步出屋外,在雪风檐下扇了自己一巴掌,他不该留恋的,他总有一天是要离去的,他望向屋外山林,一切都像他初来时那样,覆着厚雪,只不过,屋旁堆了柴火、砌了灶台、支了秋千、耕了小田,不同却也相同,他报了恩情,还了人情,有些东西也该摒弃,毕竟帝释天说过,“不喜外人打扰”,他在风雪中立着,素来不畏寒冷、血浴沙场的一世将侯,却觉着今晚的风,十分的彻骨、百倍的寒心。 帝释天一早醒来,发现自己原先被阿修罗撕破充作绷带的衣物已缝好如初,静静地摆在床头,一丝针脚与脏污都查不到,他细细观摩了番似乎很高兴,叠放整齐,他将它重新放回了衣柜中。 却忽觉异动,皱眉,立马破门而出。 山腰处,整束戎装、马尾高高扎起的阿修罗被十数只白虎团团围住,他持着剑,警惕着不敢妄动,只是听着群虎低哑嘶吼,他认得为首的那只,是那日于窗轩初见,瞳仁与帝释天一般碧绿清澈的虎兽,也是那天帝释天于白雪梅影中嬉闹安抚的宠物。 “为何不告而别?”帝释天穿过虎群,抬头问他。 “我该走了。” 我本不该留下。 “你可曾记得那日同我说过的话?是要等我学会生技,你才能回去,恩情才算报完。” “我不敢贪恋,帝释天,隐居于此确实安逸舒心,是我一生不曾体会、不曾得到、不曾经历的欢欣,尤其是和你在一起......”阿修罗的墨色长辫被无来由的风倏地刮起,身影身姿与帝释天忆中那晚自山崖壁处眺望将军即使身负重伤却依旧高挺坚毅身姿重合。 “那为何要走?” 他们互相打断了彼此的话语。 “无由,时事已至此。” 这本不该属于我的时间,我本该是应在那晚陨身的,既已伤痛皆愈,又为阻妄念再生,那便回去履行原有之务。 阿修罗思及此,还是留恋地望了眼帝释天,想把这人的美好与面容铭在脑海与心中。 帝释天却笑了,又靠近几步,“阿修罗,你知道吗?读心一术于我而言,世间勿有第二人能匹。” “你......” “外处战事已熄,原先山脚镇民并未死于战火,被我以仙术转移走了,幼孩归家认母,朝廷已稳,民生安乐,你亦不用在为战火奔波。” 他知道他顾虑的是什么,又是全盘托出。 “所以,留下来吧,阿修罗,陪着我。” 虎群慢慢退下,阿修罗俯身抱住了帝释天,干唇触及那两片翕动薄唇的时候,两人皆是一惊,帝释天被抱紧不能挣脱,被高大男人打横抱起,去往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