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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龙帝女

    

玄龙帝女



    硿——硿——

    寅时三刻,玄冥帝君外殿远远传来雷鸣般的钟响。

    今日是敲钟的不知道是哪个童仆,本就沉重的钟被撞得又臭又长,卧在云幔里的神女被这声音吵得实在不耐烦,从被褥里伸出只手挥了挥,原本透着天光的窗棂应声落下,钟声被隔绝在外,床上的怠惰神女这才松了口气继续睡下。

    “殿下,起身更衣了。”

    再次睁眼,床边立了个玄黑色的身影,欣长精壮的身躯包裹在一身绣着云纹的劲装下,黑曜石的瞳孔深不见底。

    寝殿内清气渐渐散去,伏玄撑着云被起身,隔着层层纱帐同他对视了会儿,方才睡醒的面颊上残余着红晕,一头乌黑的云发乱成一团,一副纯然天成的娇颜,极了上清池里半开的荷。

    殿内满室沉默,黑衣神官掀起床幔在卧榻边坐下,常年握刀的手捞起乌发,动作熟稔地为她梳头。

    外神看来过于亲昵的行为,偏偏端坐榻上的神女一点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任由年轻侍卫摆弄她的头发。

    “巫池,你来得好晚。”

    拢起袖子压下一个长长的哈欠,伏玄这才慢悠悠开口嗔怪他,声音绵软,一点没有殿下的威仪。

    “对了,今天当值的女仙呢?”

    “今晨去了大殿见帝君所以来的稍晚了些。侍立女仙被您下的屏障拦在殿外了。”身后的人嗓音平淡地解答,像寒门中万年不化的冰,只是话里微不可察地带了一丝柔软。

    他这样一说,伏玄才想起来,早晨的钟实在太难听她当时顺手就屏蔽了外界,巫池身上有她种下的神印,自然不受影响,但其他神官就自然进不来了。

    想起早上的钟声她就心烦,没好气地开口,“今早的钟谁敲的,真不该在少阳山当神官,明日叫他去秦广王那里去敲锣罢。”

    身后的长发一缕缕从修长的手指中间穿过,质感像织女纺布机上的丝线一般柔软。巫池没理这娇气帝姬的埋怨,转而提起另一茬。

    “帝君叫您今夜便启程下界,殿下想好要穿什么衣裳了吗?”

    被戳中痛点,娇横帝姬立马抿唇不语,任由巫池将她头发挽成繁复的发髻这才撤去了屏障,殿外的女仙鱼贯而入,巫池站在旁边深深望了眼被女仙环绕的伏玄,神色晦暗,敛眸转身离开了寝殿。

    因为玄龙一脉神邸在此的缘故,少阳山不存在白夜之分,三足金乌的光从来透不过玄龙深厚的神力,只有在任的玄冥帝君身陨道消,神力震荡短暂停止的须臾间,众神才能够一窥这神秘的神族府邸的真实面貌。

    大概是苦于今夜就要下界,今日的帝姬格外不爱动,吃过饭后就一直卧在树下,看起来颇有些清冷萧瑟的意味。

    在不远处凝望她许久,巫池突然转身进了寝殿,片刻后又抱着云毯出来了。

    头顶冷不防拢上一团阴影,伏玄儓眸直直看进年轻龙君眼底。因着永无天光的环境,少阳山整座山都点满了夜明珠,柔和的光打在巫池面上,平日里冷峻的面容骤然间软了下来,就连一向被品评的凶恶侧颜此刻都化作了阴影里不甚分明的线条,失去震慑的同时倒是增添了几分暧昧。

    抱着云毯蹲下,巫池凝眸同她对视,眼底尽是柔和,半点也没有外人说的凶神模样,嗓音依旧沉哑,

    “殿下,地上凉,我给殿下铺上云毯再躺。”

    话音未落,潮湿的味道便笼罩上来,是巫池将她抱了起来。

    这样暧昧的姿势,两人仿佛早已习惯,也不觉得有丝毫僭越,高贵得不可一世的玄龙帝姬大发慈悲地只给了他一人这样近乎大逆不道的特权。

    柔软的云毯铺开在芳草上,巫池这才将她放下,起身就要退到一边去。

    “巫池。”还没来得及起身,衣摆就被人捉住,循声垂眸望去,罪魁祸首眼神澄明同他对视,没有一点想要放手的意思,甚至很大度地往旁边挪了挪,留出一块云毯示意他坐。

    习惯性捏住刀鞘的手加大了力道,站得笔直的神君一双黑眸深不见底,阴影里的喉结滚动,只停顿了一刹,他顺从地在她身边坐下。

    袍角盖在她宽大的衣摆上,光洁的指腹立即从下颌的位置抚上来,略微冰冷的触感贴上他的面颊,她身上似有若无的幽香开始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而他则是即将被捕获的猎物。

    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妙了。

    “殿……”

    喉结滚动,他干涩着唇刚想开口唤她,猝不及防被她打断。

    “别说话。”

    今天她实在不怎么开心,不,准确来说是最近这几天她都不怎么开心。深居神邸的帝姬素来讨厌出门,更讨厌出远门,父亲这决定做得实在让她烦闷。

    于是她小声呵斥他,声音里不自觉带着帝姬的威压。巫池顺从的闭上嘴,沉静的眸子专注地凝视帝女的面颊,任由她在他面颊上摩挲。先是下颌,再是颧骨,伏玄纤细的手指循着他的骨相一路摸上去,冰冷的触感从侧脸蔓延到眉骨,又再一次滑下来停在距离他喉结不足一指的地方。

    只是轻轻一点——

    他便彻底僵硬了,就连脊背也不由得升起一阵怪异的感觉,像是有人在背后朝他呵了寒气。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无论是最旁支的无知幼龙还是正如今年轻气盛的玄冥帝君,逆鳞都是最敏感的地方,最不可触碰的地方。

    他的逆鳞,就长在喉结那里。

    每一条龙都会精心藏好自己逆鳞所在的地方,这是龙族最讳莫如深的问题,诚然,他的逆鳞也就只有面前的帝姬才知道。但他实在看不透她想要做什么,这个被帝君宠爱得无法无天的殿下,每每总是有办法捉弄他,叫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比如此刻——

    伏玄正低垂着眸专心凝视着因为紧张而不断滚动的喉结。

    好半响,她突然掀起眸子问他,你紧张吗?

    同她探究的眼神对上,他其实很想说他不害怕,哪怕她想要拔下他的龙鳞他也是心甘情愿的,但是本能的反应却没有办法控制,他的身体确确实实在紧张着。

    “紧张。”

    牙齿碰撞,他几乎是抿紧唇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哑到吓人。

    又是一阵怪异的沉默,自寒门吹出的风穿过后庭吹得花草簌簌作响。

    倏地,伏玄的手指收了回去,宽大而华贵的衣袖遮住面颊,巫池见她笑得前仰后合,一双清泠泠的眼睛简直要浸出泪来。

    又是她戏弄人的把戏罢了,因为感受到威胁而僵直的脊背终于放松下来,他无奈地看向笑作一团的坏心神女,心底却没有一点生气。要是她开心,给她摸一摸逆鳞根本算不得什么。

    眉尾舒展开,他静静地凝望着她,看她笑完之后平复情绪,又颇为矜持地扶了扶头上的发髻。其实头发早就被她睡乱了,只是这后庭里本就只有伏玄和他二人,伏玄不在乎他自然也不在乎。

    殿下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他默默想。

    “下界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院外的扶桑树簌簌作响,神女躺在云毯上,神情惬意,猫一般慵懒闲散。

    “准备好了。”

    巫池在她身侧坐着,替她一一展平被弄乱的裙摆。

    “云枕带了么?”

    “……没有。”

    “那小食呢?”

    “……没有。”

    风还在吹,伏玄从云毯上坐起来,同她身边一点也不懂得收拾的侍卫对视。

    “那前些天做的衣裳总带了罢?!”

    语气听起来仿佛只要巫池说没有,她立马就会让他从这座庭院里消失。

    “这个带了。”

    闻言伏玄这才气哼哼地别过脑袋,勉强放过他。

    “殿下且在这里休息,我让女仙上些小食上来。”她这副气鼓鼓的模样全然没有杀伤力,勾人而不自知,巫池喉头轻滚,站起身同她商量,“至于殿下说得这些,我这就去准备。”

    脚步声逐渐远离直至听不见,伏玄这才收回神思,望着万年如一的墨色穹顶出神。

    少阳山不分昼夜,计时全靠童子敲钟,亥时的钟声硿硿敲响,龙车准时停在了少阳山外,车外站着一位剑眉星目的年轻龙君,只可惜神色淡淡不分喜怒,教人望而生畏,现下那龙君正神情柔软地望着远处款款走来的帝女。

    一向穿着讲究的帝女今夜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裙子,云纱织就的上衣若隐若现可见白嫩的肌肤,火红的下摆移动间宛若翻滚的红云,偏她只用了一颗玉质的额坠挂在眉间,衬着明净的双瞳,瞬间叫人觉得端庄明艳了起来。

    “走罢。”

    伏玄扶着他的手上了马车,懒洋洋地开口。

    听起来恐怕心情差到了极点。

    龙车驶出玄龙的屏障,向着最近一处的天门奔去。此行玄冥帝君只允许她带了巫池一人,因此倒也不必担心下界仆从众多,守门天将那里不好交待的事情,很顺利地便从汤谷顺着风的流动驶离了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