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断弦引
猛然惊醒的隐弦仿佛做了一个漫长而恐怖的梦,神识被硬生生的撕扯出宿体让她头疼欲裂。她知道自己惹祸了,自己在人间擅自杀人,改变历史轨迹,天界既然能抽回她的神识,就一定知道她做的。她在dy的公寓窝了十多天,等着月老对她的传唤,可月老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隐弦为此还特意咨询溪云,“溪云,打扰了,我想问下,神职人员改变历史,处罚是什么?”“那得看改变到什么程度了。”“就是……最近发生的那个。”隐弦试探说。“你说最近那个,我的天,隐弦这么绝密的情报你是怎么获得的?我四处打听也才知道个大概。听说那个神官杀了好几个民国时期的日本人,还差点杀了日本甲级战犯松井石根,差点把天道逆转。我听到这个消息时震惊的下巴都掉了!这是谁啊,这么有勇气,这么愚蠢!按照神律这可是处以极刑,要流放到日不落荒原的酷刑之地,承受神识撕裂之苦。啧啧啧……”溪云说到这里吓得打了个寒噤,“这种极刑,别说你这个级别的神职人员,就算我这种神官,都不一定能承受得住。”“那……最后……”隐弦被溪云的话吓得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就是神识飘随,魂飞魄散。虽然神是不死之身,但也不一定真的不会死。”溪云叹息一声又好奇问,“隐弦,你知道是谁么,谁这么不要命要逆天道。”溪云还想再问,神讯传来嘟嘟嘟的挂断声。隐弦呆愣愣的坐在床上,自己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天律司为什么还不抓自己?而且听溪云的语气,这个人好像已经定下来,就是不知道是谁而已,难道天律司抓错了人?隐弦不惜消耗大量法力,瞬间移到月老办公室。月老看到隐弦一愣问,“隐弦,你怎么……”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隐弦打断,隐弦双手啪的一声排在月老办公桌上,“梁总,那个试图改变天道的人是我,天律司怎么不抓我?难道他们抓错了人?”月老长长叹了口气,眉头深深拧在一起,本来也就是中年人的容貌,现在活脱脱世人想象中的老态龙钟,“隐弦,我还特意下凡劝你一次,你就是不听,任意妄为。历史就是历史,就算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我们谁都不可以去改变,若是每个神官都凭借自己的喜好改变历史,那天下岂不是大乱了!”“梁总,你之所以这么讲是因为根本没有身临其境。对于天界的神官来说,死亡,只是个数字,再多也只不过是数字后面多几个零而已。尸横遍野只是想象,你们根本没有融入到那个时代!你们根本体会不到,满目苍痍,到处都是生与死的挣扎,处处都是化不开的血与泪!那个在街上笑得慈祥的老人,也许明天就死在刺刀之下;从你身边嬉笑打闹的幼儿,第二天就躺在炮火之中!那个新婚之夜掀起盖头的新郎,也许转瞬就会战死沙场!我始终不认为自己想救他们有什么错,错就在于……我低估了对后世的影响。现在,你就和天律司说,我才是那个违背天道的人,天律司抓错人了。”“你……你怎么知道天律司抓错人?”月老大惊问。“听溪云语气像是。”“溪云这个大嘴巴!”月老心里埋怨道。“隐弦,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就这么过去了。从明天开始,你回来上班吧!薪水我给你涨50%。”“什么叫到此为止!梁总,到底是谁在替我受刑,溪云说这是极刑!”隐弦激动的喊。月老低下头,双手放在桌上用力搓着签字的钢笔,手背青筋微凸,似乎是在做极艰难的挣扎。许久,他才低声开口,“你最近,去见过悠铭吗?”“悠铭?这和悠铭有关系?”月老紧搓钢笔的手一松,“你去看看就知道了。”隐弦有种极不好的预感和猜测,她瞬间来到悠铭府邸门口。上次的离开那么决绝,她从没想过会再回来。她在拨凡伽的神讯号码时,手一直在抖,根本控制不住。在嘟嘟嘟的等在中,她听到自己胸膛心脏咕咚咕咚慌乱的跳动。隐弦呼出好久,凡伽都没有接,当她以为凡伽不会接时,那边接通了。凡伽接通后也没有说话。隐弦细声细语说,“凡伽,我是隐弦。”神讯那边凡伽声音毫无感情,“我知道。你有事?”隐弦紧张的全身脱力,靠在大门旁的树上说,“没什么事,想问问悠铭最近怎么样。”“你还欠他愿心?”“不……不欠了。”“不欠了那就和你没关系。”凡伽挂掉神讯。隐弦回想,这还是凡伽第一次对她态度这么冰冷,凡伽对别人似乎都很冰冷,唯独对自己笑脸相迎,大概是因为悠铭的关系吧,如今这层关系不在,恢复常态。隐弦真的很想给悠铭打神讯,可她不敢,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就是没有勇气拨下一个数字,哪怕一个都不敢。她往门里望望,草坪还是那么茵绿,别墅还是那么现代化充满设计感,曾经可以轻易进入的地方,现在只能在外观望。隐弦慢慢往回走,每走两步就回头望望,希望能看到悠铭的身影。就在她再次回头之际,凡伽闪现在她面前。凡伽似乎是第一次见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隐弦,不解道,“你到底哪里好,真的看不出来,他为何对你牺牲到如此地步。隐弦,虽然主人还在沉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但我必须要说出真相,不说我会憋疯。你就是主人寻找千年的妻子,聂瑞弦就是你。”“怎么……怎么可能!”凡伽的话使隐弦头晕目眩,踉跄两步才站稳,“你说……我就是,悠铭的妻子!”“对。你失去的记忆,就是身为主人妻子的记忆。”“那,为什么悠铭直接不和我说?”“因为他似乎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他从未和我提起过。”隐弦不能接受自己是悠铭妻子这件事,她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我想见见他。”“你随我来吧。主人为你承受日不落荒原的极刑,神力已经所剩无几,也许……”凡伽说到这里止住,不敢再说下去。房间里透着冷寂的白色,隐弦站在门口,望向悠铭几乎透明的身体,想到悠铭替自己在日不落荒原承受的极刑,心如被利爪拧动,渗出滴滴鲜血。千年,她的心从未如此痛过,她捂着心口,眼眶已然湿红。她缓缓走近悠铭,在他床边坐下。“悠铭,凡伽都和我说了。他说我是你的妻子,真的是吗?就因为我是你妻子,你才会替我承受日不落荒原的极刑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我是,为什么你一直否认?”隐弦声音很轻,轻的只有自己听得到。她以为悠铭不会醒来,却没想到悠铭眼睑微动,缓缓睁开眼睛,虚弱的喊了声“弦儿。”“你听见我刚才的话了?”隐弦略有难为情的说。“嗯,幽暗的世界听到你的声音,慢慢跟着走来,就醒了。”“对不起,虽然你很虚弱,但我想知道真相。”悠铭万般不愿,却也无能为力,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他不能再骗她。“隐弦,你随我来一个地方。”悠铭艰难撑起身,隐弦上前与扶,悠铭苦笑,“当你知道真相后,不会扶我,也许恨不得把我摔在地上。”“怎么会,不论真相是什么,都过去那么久,该放下的早该放下了。”隐弦说。凡伽开车带隐弦和悠铭来到绿树森森的山下,从山下到山上铺着白玉理石台阶,蜿蜒上山,高耸的牌坊上赫然写着“惊尘山庄”四个字。隐弦:“这里是?”悠铭由凡伽扶着下车,声音中透着虚脱的无力,“这里是你的家。”隐弦随着悠铭往山上走,这里的每一处花草,亭台楼阁隐弦都感到熟悉,就好像自己真的生活在这里般。越往山上走,隐弦的心莫名的压抑,压抑揉合刚才撕痛让她呼吸都十分艰难。悠铭在一个精致小院前停下,过了东边月亮门,来到房前,吱的一声推开门。悠铭:“这里是你的闺房。”隐弦看屋中摆设,心中暗想难道自己真是大家小姐?悠铭走到东侧矮桌前,五十弦的锦瑟经历千年岁月安安静静躺在那里。它断掉的五十根弦带着黑红色的血rou杂乱的在两端蜷曲,上面斑驳的黑色血迹将梓木染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隐弦自从看到锦瑟目光就再未抽离,指尖传来狂风暴雨般钻心的痛意,这连心的疼痛瞬间袭遍全身,把所有尘封的xue脉打破。往事如丝,丝丝钻进心窝。她什么都想起来了。那是千年前,当时的自己还叫聂瑞弦,是江宁富商聂惊尘的嫡女。刚开始定隐弦人设时,也考虑到这样见钱眼开的女主不讨喜,每个任务几乎不掺杂自己任何感情,走肾不走心。这一切都是因为隐弦不想动情,她的大部分感情都随着记忆尘封。前世的她性格和现在有差别,那才是最真实的她。121初遇【前世篇】背景:公元937年,徐知诰恢复李姓改名为昪,改国号为“唐”,史称“南唐”。李昪即位后,继续保境安民,在相对安定的条件下,南唐社会生产迅速发展。与同时割据诸国相比,南唐地大力强;由于兴科举、建学校,文化也比别国昌盛,是五代十国时期经济文化繁荣、科技进步、对外开放程度最高的国家。~~~~~~~~~~~~~~~~~~~~~~~~~~~~~~~南唐繁华,江宁(现南京)更是富庶钟灵之地。江宁有一富商,姓聂,字惊尘。始祖可以追溯至唐天保年间,做过七品县丞。晚唐末年,祖上之人在混战之际,铤而走险,倒卖军需,发了一笔大财,此中种种奇遇在此不表。且说聂惊尘,富甲一方,在江宁郊外的五云山建了一座惊尘山庄,从山脚到山上的台阶都是用从大理长途运抵白玉理石,惊尘山庄光动绿烟,粉开红艳,千层曲槛,亭亭环绕,阁阁凝香。聂惊尘有二子,三女。长子和幼女均是正室薛氏所生,薛氏出自世代书香之家,其祖从唐朝开始至今有五人任翰林院学士。聂惊尘长子名叫聂瑞昭,幼女名叫聂瑞弦,乳名弦儿。初春烟雨,江宁城中青楼画阁,棱户珠帘,宝马争驰于御路。一辆梨花木,窗牖雕刻精致牡丹花,马车围帐用的是绛紫色娟秀,上面绣着繁复但玲珑有致的百花争春图,马车所过之处,一片弥香。“停车。”轻灵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车夫停下车,聂弦儿白玉纤手缓缓撩开绛紫色百鸟争春的车帘,她眼尾稍向上翘,天生一双桃花眼,不笑时眼神似醉,笑起来顾盼生辉,妩媚中透着清灵。马车旁的丫鬟小心翼翼扶她下马车,“小姐,老爷说让你下山看看,可没让你下车呀?”“都出来了,他还管的住?我都及笄了,又不是小孩子!”聂弦儿有些不耐烦说,“你们去东门等我,我自己逛逛,一个时辰后去那里会你们。”惊尘山庄的三小姐聂弦儿是出名的大小姐脾气,一点也没有继承她母亲端庄贤淑之性,静坐时倒是像极了大家闺秀,婷婷袅袅,但是其他时候就……聂弦儿从小长的粉嫩可爱,长大更是娇美动人,作为父亲,聂惊尘不想让市井那些男人把这么美艳的女儿看了去,因此把她看的很严,她从小到大下山的次数屈指可数。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她自然要好好逛逛。熙攘热闹的街道逛完,她拐了条街,出现在她眼前的景象完全不同。这条街上每个人都是蓬头垢面,穿的破破烂烂,哭哭嚷嚷,伸着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的手祈求着往来绫罗绸缎之人给予施舍。虽然南唐偏安,但是这毕竟是乱世,其他国纷争不断,好多人都避难到南唐,在避难途中骨rou分离,妻离子散,就算逃到南唐也因为无法谋生而死。从小在金玉温儒中长大的她,还是第一次目睹贫穷与战争的残酷,她被强烈震撼到,原来世人还有活得如此之苦。她步行在这些人之中,摸着腰间带的为数不多的细软,在寻找一个值得她施救的人。在一堆蓬头垢面,满脸污泥的道路两侧人群中,她发现一个男孩,头发梳绑的井井有条。他身上穿的是一层补丁压一层补丁的粗布麻衣,麻衣色彩各异,但都被洗成姜黄色。不过衣服却整洁,好像还特意把褶皱处用力抻抻扯平。在污泥哭喊的难民中,他所跪的地方似乎画出一道结界,把所有潦倒污秽隔开,他身上自内而外散发出层层一尘不染的清光。他跪在地上,白净的手放在膝盖处,低着头,没有向其他人一样伸手乞求。他也在求施舍,但却不卑微。他身前是用血在青色石板上写的四个字,“卖身葬母”,字迹苍劲,如瑟瑟秋风。血迹已干,褐红色甚是显眼。聂弦儿在他面前立定,精致的白靴映入他眼帘,他缓缓的抬起眼,年纪虽小但五官精雕细琢,尤其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纯净又迷人。聂弦儿对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眼波流转间触得他心房一颤。她蹲下身,掏出腰间的细软递到他面前,“给,把母亲葬了吧。”小男孩紧张的手反复搓着裤子上补丁的棱角处,擦了擦手心因紧张和激动产生的汗水,生怕沾脏了这鹅黄色绣着翠竹的绫罗钱袋。“不知道够不够,我嫌沉也没有带太多在身上。”聂弦儿看到手上的翡翠玉镯,摘下来放在男孩捧着的钱袋上,“算上这个玉镯应该够了,如果不够你来城外五云山的惊尘山庄找我。”聂弦儿说完起身欲走。“小姐……”男孩声音因过度激动而沙哑,“谢谢小姐大恩,等我葬了母亲,再去找小姐您。”聂弦儿回眸一笑,“不用。”男孩轻轻抚摸丝滑的钱袋,这是他第一次摸到上好的料子,钱袋在聂弦儿怀中揣久,染着她清幽的体香,环绕在男孩鼻尖,他闻的迷醉。钱袋右下角绣了一个“弦”字,男孩猜想这个小姐名字中应该有个“弦”,名字更是雅致。经历了战乱颠沛流离,父母惨死之后,他已对人生毫无任何希冀,可就在那天,他发现神明真的存在,而她就是他唯一的神,点亮他人生新的希冀。五日后,聂弦儿在闺房中无聊弹琴,下人禀报说山下有一男孩要找一位名字中带弦的小姐,怎么赶也不走,问聂弦儿是否要下去看一看。聂弦儿早已忘了那日施舍的男孩,但是闲着也是无聊,就下山去瞧一瞧。走近才发现是那个男孩,她问的亲切,“你娘的后事安排好了?”“嗯,多谢小姐。”男孩说着要跪,被聂弦儿拉住手臂拦下,“不用谢,不过举手之劳。”男孩紧张的搓着两腿外侧的布料,嗫声道,“小姐,我说卖身葬母,现在我就是小姐的人了。”聂弦儿莞尔一笑,“不用,你且去吧,我不需要你卖身。”男孩听到聂弦儿这句话眼光顿时暗淡下来,“可是……可是小姐的恩,我是要还的。”“对你来说是大恩,对我来说不过是几个小钱而已。”聂弦儿拍拍他的肩,“走吧,别把这份恩情放在心上。”男孩头低的更沉,嗯了一声,转身往回走,慢慢悠悠。聂弦儿看他清瘦单薄的背影,萧萧瑟瑟,突然想起一事,“哎,你……还有其他亲人吗?”男孩回过身,依然微低着头,眼中噙着泪花摇摇头。“那你留下吧!”聂弦儿上前一步道,“留在惊尘山庄,至少有个栖身之处。”男孩听她说完激动的点头,噙在眼里的泪水眨眼间流下,抬头笑看聂弦儿。聂弦儿心想这个孩子年纪虽小,倒是有骨气。他本来可以说自己无家可归仰她留他,可他却偏偏不说,要不是自己多想一层,他不就又漂泊无依了?聂弦儿带他上山,温声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是哪国人?”“我叫鹿铭,今年8岁,是汉国人注释1。”“鹿鸣,好名字,‘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聂弦儿由衷赞美道。“谢谢小姐夸奖,不过我的铭,是刻骨铭心的铭。”鹿铭恭敬回话,不知道为什么,每和聂弦儿说一句话,他浑身上下都激发出莫名的喜悦之感,头脑都处在一片空白中,明明这里草木茂密,氧气充裕,可他就感觉呼吸不畅。“不过鹿铭,惊尘山庄有个规矩,里面的仆人名字都不让带姓氏。”聂弦儿说到这里粉唇轻抿,眼珠灵动转了两下,“不如你就字悠铭吧!‘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我最喜欢这首诗,把望眼欲穿的等待焦虑诠释淋漓尽致,而且悠还谐音呦,你觉得怎么样?”鹿铭欣喜万分,高兴的点着头,眼里发出金闪闪的光,“从今以后,我就叫悠铭,我好喜欢小姐给我起的这个字。”聂弦儿看他这么欢喜也笑了,安慰他,“我听哥哥说汉国李守贞叛乱起兵,造成汉国很多百姓流离失所。不过现在你不用担心了,以后你在惊尘山庄不会再有任何苦难。”注释1:汉国史称“后汉”。五代十国时期由沙陀族建立的中原王朝,都城东京开封府,??公元950年李守贞等藩镇发生叛乱,汉隐帝命郭威平之,但汉隐帝猜忌郭威,欲杀之,郭威不得已而反叛。公元951年正月后周太祖郭威灭后汉建国,定都东京开封府(今河南开封),至960年赵匡胤陈桥兵变建立宋朝。文中会出现很多历史人物,背景为五代十国,尽量会贴近历史发展写,但其中故事,纯属杜撰,请勿考究。122相望【前世篇】乱世之中,人如浮萍,命如草芥,生死无常,各国纷争不休,今日还在家中种田的乡民,明日也许强行被征,死于战场之中。若是在这乱世,寻一处庇护,有份糊口生计已是万幸,倘若遇到宅心仁厚的东家,那更是三生有幸。惊尘山庄不乏这样三生有幸之人,聂惊尘仁义善施,惊尘山庄上上下下之人都感念聂惊尘的恩情,所以每日尽心工作。悠铭更是尽心工作,他负责打扫惊尘山庄,和他一起此工作的还有两人。悠铭负责打扫上山台阶处,他在那里连扫了三天。一日中午,他与打扫隐弦东枝轩的小哥一起领饭,蹲在门框处吃。悠铭每次都会把自己碗里的荤菜给小哥,两人关系很快熟络起来。悠铭捧着碗,往嘴里扒啦一口饭对小哥说,“哥,我看你今日困乏的紧,不如明天东枝轩我帮你打扫吧!”一听有人帮自己干活,小哥当然高兴,不过假意推脱说,“不用,悠铭,你打扫前山也是辛苦。”悠铭紧忙回,“不辛苦,不辛苦,哥,我从明天开始打扫东枝轩,你早上多睡会。”翌日,寅时刚到,悠铭就从被窝里爬起,拿起扫帚,激动万分的跑到前山扫地。半弯的月亮还挂在高空之中,缓缓斜向西方天际。悠铭想到一会要去东枝轩见到聂弦儿,四肢都充满力气,干劲十足,似乎自己在练什么绝世武功般扫的潇洒倜傥,树叶被扫帚抡的飞起。待到他把前山扫完,已是卯时,他拎着扫帚激动的往东枝轩跑。东枝轩是隐弦的闺院,聂惊尘对女儿管的极其严厉,平日里不准她随意下山,就连进入东枝轩的外姓男眷都必须经过聂惊尘的同意才可。不过自己家丁,尤其像悠铭这样的小孩,到是无谓。悠铭平日也可来东枝轩,但总不能师出无名,这是他蓄谋已久的计划。此时的他早已迫不及待,扶着东枝轩的垂花月亮门,平息下自己因为疾跑的粗重呼吸,装作神色无常的走进东枝轩。东枝轩四周种着高耸的竹林,亭台楼榭,曲意袅袅,聂弦儿闺房东侧种着芭蕉,芭蕉前有一湾清泓,看似死水,实际是地下泉水涌入。悠铭这次动作极其轻缓,哗啦哗啦的慢悠悠扫着。一边扫一边望着安静的屋里。此时山庄里的下人都已起来,做着各自的工作。太阳已经露出半个圆头,流金光辉洒向世间。聂弦儿的贴身侍女小菊双手叠在身前,威严带着身后端着水和早膳的两个婢女走来。悠铭忙把头低下,装作认真扫地,余光不时瞄向闺房处。从那以后,他每天都来东枝轩扫地,从他的角度,小菊推门进去,聂弦儿起床洗漱。之后聂弦儿会坐在妆台前由小菊梳妆,小菊几乎每日都会在给她梳妆前把妆台旁的窗户打开,悠铭足以看到聂弦儿的玉容,在他眼里聂弦儿高贵且优雅。用过早膳后的聂弦儿偶尔在芭蕉树下看书,偶尔在亭子里抚琴。为了多看聂弦儿几次,悠铭每天至少要把东枝轩扫三遍。他扫完东枝轩去把前山快速扫一遍,然后又回来慢慢悠悠扫东枝轩,如此循环。幼小的他也不知为何喜欢看聂弦儿,只是觉得聂弦儿长的好看,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能触碰他内心极其安定祥和的神经,一种难以描述的安心和欢喜在看到聂弦儿时缓缓升起,充盈着他。自他记事起,家里拮据,饥不果腹是常态,父母争吵甚至动手也是平常,他早已麻木,对生活不报有任何希冀。更何况父亲被抓去壮丁,母亲南下逃难时死于难产。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幼小的心中种下幽暗的种子。种子本想生根发芽,结出阴郁之果,不料被聂弦儿打破。悠铭喜欢见她,见她,心中就难以描述的欢悦,暗无天日的世道在他眼中也渐渐清亮起来。然而,悠铭看到优雅只是假象。小菊会在卯时三刻准时来到聂弦儿闺房,然后就是主仆之间关于起床的拉锯战。小菊站在隐弦床边,日如一日重复说,“小姐,辰时已到,请起来洗漱更衣吧!”床上的隐弦把被子往头上一蒙,迷迷糊糊说,“小菊,能换个词么,现在肯定没到辰时。”小菊嘴角冷抽下笑说,“等真正把你叫起来就到辰时了。”聂弦儿就算小菊像叫魂般反复说“小姐,辰时已到,请起来洗漱更衣吧!”依然不为所动,蒙着被子就是不吱声,能睡就睡,不能睡也不想这么早起来。终于,聂弦儿含恨起来,愤愤难平的在梳妆台旁坐下。小之所以开窗是因为这时屋里戾气太重,开窗散散气而已。“哎呀!”聂弦儿捂着头大叫一声,“小菊,你的手越来越重了,头皮都被你扯掉了,你这是公报私仇么?”“我的小姐啊,每次梳妆的时候你都叫嚷嚷的,谁梳妆的时候不扯下几根头发,就你身娇体贵?”“对啊,就我身娇体贵。”??聂弦儿歪着头没好气说。聂弦儿梳妆时看向窗外,正好和望向她的悠铭眼神对上,对悠铭莞尔一笑,悠铭慌忙把头埋下,紧扫了几下。“那个小童有古怪。”小菊也注意到悠铭,淡淡道。“什么古怪?”“你没注意到么,他最近几日经常来东枝轩扫地,地上本来没有落叶,他还总在那里扫来扫去!”小菊道。“人家这叫兢兢业业,哪里像你,梳个头,都把我半个头皮扯下!”聂弦儿幽怨的说。用过早膳,小菊把今日的糕点端上来,聂弦儿对院里的悠铭招招手,“悠铭,过来。”悠铭在这里扫了十多天的地,聂弦儿还是第一次叫她,轻灵的声音叫着自己的名字,让他全身都如灌入清泉般通透起来。悠铭扯了扯自己的衣衫,刚开始迈那几步居然都顺拐了,总感觉自己走路有点别扭,但是又说不上哪里别扭。站在一旁的小菊捂嘴轻笑,聂弦儿扫她一眼,她身背过去,笑完才扭回身。悠铭直到走到聂弦儿身边都没发现自己顺拐,聂弦儿拍拍旁边的椅子道,“坐。”悠铭迟疑的搓着手中的扫帚柄,抿着唇,有些为难。“来,坐。”小菊很自然的坐下来,“平日里就小姐和我的时候,就不用在乎什么主仆之分,小姐让你坐,你就坐。”“坐吧,没事的。”聂弦儿温柔的说完,悠铭才瑟瑟缩缩的坐下。聂弦儿仔细端详他,墨眉星眸更是有光,而且人也比初遇时壮实一点,“怎么样,在惊尘山庄还适应么,李叔没有分给你很重的活吧,我都嘱咐好他了,同屋的人相处还和气吗?”聂弦儿一连串问这么多体己的问题,悠铭激动的一时哽咽语凝不知从哪里说起,缓了许久才道,“都很好,很好,谢谢小姐。”“那就好。”聂弦儿从桌上拿起一块冰晶糕递到悠铭面前,“早上用膳了么,这个糕点是山下花蓉坊新制的,尝尝!”悠铭微垂着头不敢去接,唇更是紧紧抿着。“大小姐赏的就吃嘛,你看我,不赏都吃。”小菊拿起一块冰晶糕放入口中。聂弦儿微微蹙眉侧头看向小菊,“小菊,这块冰晶糕从你月钱里扣。”“凭什么!”小菊说着又拿起一块,满满塞进口中,把脸撑出方块糕状,不平说,“每次不是我帮你吃,这么好的东西浪费可惜!”聂弦儿拿起糕点盘,放在悠铭怀中,“悠铭,我知道在这里吃你也不自在,你拿回去吃吧,顺便分给屋里的人些。我这东枝轩每日扫一次就好,落叶是扫不尽的,不用时时勤扫。平日里空闲,多和同龄的人耍耍。在这惊尘山庄也不必太拘谨,你放心,只要不是做了违背道义之事,惊尘山庄是不会逐走任何一个人的。”聂弦儿说到这里白了小菊一眼,“像她这样大胆包天的人还不是在这里好好的!”悠铭感念聂弦儿的赏赐,但更多是黯然,聂弦儿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让他不要总去东枝轩了。他失魂的捧着糕点回到自己房间,众人见他手中精致糕点问,“悠铭这是小姐赏的吧!”悠铭木木的看向前方嗯了一声。众人上前看着糕点流口水说,“大小姐总会赏我们下人吃食。”“你们过来吃吧!”悠铭把糕点盘放在桌子上,自己窝到床上,缩成一团。“悠铭,你怎么不过来吃?”一人问。“这还用问,当然是在小姐那里吃饱了!”别人说。123知己【前世篇】因为每天见聂弦儿的次数少了,悠铭再也提不起什么干劲。山庄有好几个和他同龄的男孩,悠铭都不同他们玩,无活时望着扫帚,迫切希望能拿着它去东枝轩。现在小姐是不是在抚琴,小姐抚琴真是好美,哎,可惜看不到,如是想。悠铭向往日般清晨去东枝轩扫地,见小菊也如往日般带着两个婢女往这边走,只不过小菊走到半路突然捂着肚子,小菊对两个婢女言语两句,捂着肚子匆匆跑出东枝轩,两个婢女也随着她离去。聂弦儿今日起的格外早,昨日城里哥哥传信来说今日要接她下山逛逛,聂弦儿兴奋的睡不着,早早起来坐等小菊,等呀等,等她也不来。聂弦儿推门出去,喊了两声小菊,四处望望,院子里只有悠铭。聂弦儿问:“悠铭,你看到小菊了么?”“小菊jiejie刚刚往这边走,但转身又跑了,不知所谓何事!”聂弦儿叹口气,“肯定是跑肚的老毛病犯了!”聂弦儿焦急的嘟起小嘴说,“哎呀,她这一去茅房,没个时辰出不来。我哥没准都在路上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摆在悠铭面前,他鼓起勇气说,“小……小姐,是不是要挽发,要不我试试?”“你?你会么?”聂弦儿问。“会,小菊姐给你梳妆的时候我都看见了,也记下了,我会的。”悠铭说。聂弦儿心急,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好吧,那你过来试试!”悠铭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快要到门口时,又折身蹲在水塘里洗洗手,把湿漉漉的手在身上擦了擦才进屋。聂弦儿对悠铭本没有抱太大希望,但悠铭居然灵巧的将她头发盘起,并且选的发饰也是经过搭配出来的,十分协调,更可贵的是,聂弦儿一点没有感到疼。“小姐的秀发乌黑且亮,发丝柔顺。”悠铭真心说,手指忍不住轻轻抚摸。“真的?小菊每次都抱怨说我头发冗在一起不好梳呢!”看悠铭手法这么熟练,聂弦儿不禁问,“悠铭,你以前给你娘亲梳过?”悠铭摇摇头,“这是我第一次。”“那你以后就每日给我梳头吧!”门口传来轻声敲门声,一个男子声音道,“弦儿,你梳洗好了么,我们该走了。”聂弦儿兴奋答应,“好啦,哥,你进来吧!”聂瑞昭推开门,看到站在一旁的悠铭先是一愣,后笑说,“小菊怎么不在,新收小侍从?”悠铭做礼,“大少爷好。”聂弦儿飞奔到聂瑞昭身边,挽起他的胳膊,“是啊,新收的。哥,快走吧,我们路上说。”聂瑞昭看似嫌弃的把胳膊抽回来,“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你都多大了,男女有别,不要拉拉扯扯,失了礼数。”“哎呀!”聂弦儿撒娇拉着不放,“你是我哥,亲哥。”聂瑞昭宠溺的叹道,“亲哥也不行。”…………直到聂弦儿的背影消失,悠铭才缓过神,他回想聂弦儿的话,小姐要我每日给她树头么?想到这里,差点抑制不住兴奋尖叫起来。他死死咬住袖口的衣服。高兴的笑得合不拢嘴,提起扫帚,哗啦哗啦把落叶扫向天际。聂弦儿很晚才回来,小菊伺候她就寝,聂弦儿说,“小菊,明天你去和李叔说,不要让悠铭扫地了,让他做的我贴身小侍从。”“什么?”小菊音调高挑,“小姐,悠铭是个男的,你让他做什么贴身侍从,这要是被别人知道会毁了你的清誉。”“什么男的,他还是个孩子,小孩子,一个八岁的孩子!”聂弦儿强调,“这世上多的是想你这种爱嚼舌根的人,才会活的累!”小菊在聂弦儿背后白她一眼,“老爷肯定不同意。”“他同不同意还不是听我的!”聂弦儿得意的摆着头。聂惊尘最初确实不答应聂弦儿让悠铭贴身伺候,但禁不住聂弦儿软磨硬泡,一口一声撒娇“爹爹爹”叫的心早就软了。他把悠铭叫过来,仔细打量悠铭,发现这个孩子不但长的英俊,眉眼见很有灵气,于是就答应聂弦儿。悠铭年纪尚小,况且他已经在给聂弦儿选亲,不出半年,聂弦儿就嫁人了,也不会再让悠铭伺候,伺候这小半年到是无妨。悠铭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在聂弦儿身边,每日聂弦儿做什么,他就伺候在左右。聂弦儿善弹琴。她的外祖母琴技响绝天下,无人能及。聂弦儿受她外祖母真传,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聂弦儿平日还爱谱曲弹奏。虽然琴音幽转,略有哀意,但她的曲每首都很欢脱,让人听了不觉心情愉悦。每当聂弦儿抚琴时,悠铭都会闭上眼睛去倾听,完全沉浸其中。聂弦儿每次抚琴,心中都会有一幅画面,但甚少有人能体会,有次她弹完,悠铭叹道,“听小姐弹此曲,有种海阔鱼跃之感,感觉自己就像一尾鱼,在海里自在翱游。”除了自己哥哥偶尔能感受到聂弦儿的琴音,就再没人能听懂,聂弦儿激动道,“悠铭,你居然能听出来!你是只听出一首,还是每次都能听出来!”悠铭眨着自己黑漆漆的大眼睛道,“每次都能听出来,只不过今日不由自主说出而已。”“那我再弹几首你听听!”聂弦儿又弹两曲,悠铭描绘画面和她所想一模一样。她两手摁在悠铭的双肩道,“悠铭,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知己了。”在一旁的小菊咳嗽一声,聂弦儿把手从悠铭肩膀拿开。悠铭微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微微阖动,羞涩的耳根悄然泛红。还好有丫鬟禀告说老爷叫小姐去趟前厅,才避免被聂弦儿发现脸也随着红的尴尬。聂弦儿站起身,正要走,丫鬟道,“老爷吩咐,让小姐带上纱罩过去。”“在家里带什么纱罩?”聂弦儿问。丫鬟:“回小姐,是大少爷带着吴大人,特来看望小姐。”小菊把纱罩拿过来:“知道了,你回老爷,小姐马上到。”她把纱罩给聂弦儿戴上,“小姐,一会你注意礼数,没准你以后就是吴夫人了!”“什么?”聂弦儿把纱罩扯下,“爹要把我嫁人!”“不然呢,你都及笄了,当然也到出嫁的年纪了!”小菊复把纱罩给聂弦儿戴上,“走吧,别让人等急了。”前厅的吴公子是聂瑞昭的同窗,两人同年级第中了进士,他比聂瑞昭大五岁,至今尚未娶妻,不过妾室到有七八个。他早就听闻聂瑞昭的meimei长的貌美如花,灵动如仙子,而且弹得一手好琴,钦慕已久。况且两家门当户对,聂惊尘家财万贯,陪嫁自是不会少,无论怎么算,这都是门好亲事。聂弦儿带着纱罩不情不愿到前厅,给吴大人行礼,捏着假嗓,挑尖了声说,“吴大人好。”“聂小姐不必多礼!”虽然隔着纱帐,看不清鼻脸,但聂弦儿这对水目桃花眼就足以勾人心弦,吴公子当时就下了要娶聂弦儿的决心。几个人坐下寒暄,多是虚伪的客气话,聂惊尘说吴公子才华横溢,学富五车等等等。然后吴公子自谦,说自己才疏学浅,见识浅薄等等,随后又夸聂弦儿知书达礼等等。一番下来,听得聂弦儿直起鸡皮疙瘩,最后他们终于说起聂弦儿的婚事,聂惊尘刚想让聂弦儿回避,聂弦儿清了清嗓子道,“吴公子,我从小养在闺中,没见过世面,字也不识几个,但也听过举案齐眉,伉俪情深之词我作为一个女子,自然希望能和夫婿举案齐眉,伉俪情深,要想做到这点,两人必为知己,你说对吗?”吴公子当然奉迎聂弦儿道,“聂小姐所言极是。”聂弦儿纱罩下露出一丝阴笑,“我弹奏一曲,你若能听出我的琴音,就说明我们是知己,我也愿意嫁给你,否则,还是请吴公子另寻他人。”聂弦儿从进入前厅就观察吴公子,看他痴脑呆头一个人,肯定听不懂自己的琴音。聂惊尘就知道聂弦儿会发难,道,“你弹得那几首曲子,无声无调,让吴公子如何听,罢了罢了,你回去吧!”“不会,早闻聂小姐琴技高绝,今日有幸欣赏一曲,自是不胜欢喜。”聂弦儿看看亲爹,挑挑眉,好像在说,看吧,自己找死,谁拦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