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纪有仪并不能喝酒。 来地球前,她一直在用一种客观的看法对待酒精—— 一种使人迷醉的乙醇。 那天纪清河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抱了只橘猫出现,“来,你不是想看看猫吗?研究院周围挺多的,给你抱了只过来。” 他将肚子肥圆的橘猫放入纪有仪怀里。 纪有仪被这股柔软的触感擒获,手脚僵硬,又惊又喜的表情在她面上浮现。 纪清河直勾勾看了她一会,觉得有趣,恰好旁边路过一群人跟他问好,纪清河礼貌回应,顺便说:“能替我拍张照吗?” “当然可以,”他们对纪有仪很感兴趣,“这是学长的meimei吗?终于有机会见到了。” 纪清河意味不明地应了声,摘下腕表递给他们,拍下了纪清河与纪有仪的第一张合照。 在此之前的年岁,他们从未长时间分开过,短时间的分开也不会超过十八小时。兰斯佩德不曾点破、地球人不曾发觉的亲密在他们之间涌动,并且自然无比,犹如彼此的rou血。 拍完照后,纪清河一如往昔,细语叮嘱她注意安全,纪有仪也规律如旧,不慌不忙地前往教室—— 星元纪年的地球,就是一所巨大的学校。 银河联邦为了让学习不再枯燥,每个学年都安排地球上的所有学生进入星际网络上选课,而课程的种类也五花八门。 纪有仪甚至还翻到了《古文明中国的地摊学与摆烂时代》这种稀奇古怪的课程。 她秉持虚心的态度求学,选定了这门课,并在第一次上课时,因没带摆摊工具而无法开摊,只能孤零零地垫了本书坐在地上。 纪有仪目瞪口呆,险些被涌进教室的风吹得要石化。 罗福伊特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他吊儿郎当地背了个包裹,看起来有些像中华古文化里说的侠客。 这种打扮与他立体的五官呈现出鲜明的对比,就好像一个英国绅士手里端着个破碗,拄着拐杖,跟中华老乞丐一样在路边乞讨,让人忍俊不禁。 他姗姗步入教室,一眼就注意到了纪有仪—— 当然,上摆摊课不带摆摊工具的人也很难不引人侧目。 为了缓解纪有仪的尴尬,他直接解开包裹,大手一挥,把摊子摆到纪有仪面前,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嗓音若窗外明朗的阳光,“嗨~美丽的小姐,你愿意跟我一起摆摊吗?” “谢谢!”纪有仪知道他的用意,回以感激的目光。 显然,这是一场愉快的初次会面。 比起纪有仪的初来乍到,与人沟通略有障碍,罗福伊特就显得非常健谈,很快就能招揽到客人。等下课结算时,他们的成绩并不逊色,甚至还名列前茅。 “如果我能表现好些,”纪有仪带着愧疚收拾摊子,“也许还能更高。” 罗福伊特嗓子有些干涩,喝了口水,清清嗓子说:“没关系啦,这种课程就是专门设来玩的。” 旁边的人听了忍不住发笑,插话道:“对罗福公子来说世上所有的东西都不过是他的玩具罢了,不差那几点积分。” “啊,是吗,你说的对。”罗福伊特拧紧瓶盖,淡淡地回他。兴许他被嘲讽习惯了,也没什么兴趣反击对方。 纪有仪并不明白其中缘由,更没有经历过有人在她面前阴阳怪气吵架的情况,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对旁边的人严肃地说:“这很不礼貌!” 罗福伊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压住上扬的嘴角,直视对方,重复说:“这很不礼貌!” 纪有仪赞同地颔首,又回头劝罗福伊特别太难过,“别对他们的话记在心上。你有在很认真地……工作,学习这门课程,为成绩积分付出了相应的努力,不该被人取笑。” “哦……”罗福伊特饶有兴趣地说,“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 纪有仪把整理好的包裹递给他,面露惑色,“为什么?” “因为我是出了名的废物,”罗福伊特轻轻笑着说,“选摆摊课也只是为了方便混积分罢了。” “……” 纪有仪突然觉得刚刚为他做辩护是个错误。 罗福伊特把包裹搭在肩上,“不过我还是谢谢你为我说话,作为回礼,晚上请你逛夜摊怎么样?” “夜摊?” 纪有仪没见过夜里的城市,平常在星舰上只能窥见大气层之下的灯火繁星,对他的邀约有些心动,但她怕纪清河会有意见,一时间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 罗福伊特看出了她的举棋不定,眨眨眼说:“就这么定了,晚点见!” 纪有仪含糊地应了声,心不在焉地去往图书馆,点亮腕表盯着纪清河的消息窗口半响。她本想虚拟投影过去,又怕纪清河在做实验,就改了主意,打了行消息发过去。 “再往左一寸,往下剖腹,就是兔子的心脏了。”杰弗斯站在纪清河旁边,指点另外的研究员。 纪清河扫了眼发亮的腕表—— “哥哥,我今晚跟朋友有约,你可以早点回去,晚饭也不用等我了。” 他嘴角勾起一丝幅度,唇上印着一缕手术刀反射来的光,转了个刀花就直直将冷刀插入兔心。 “来,你过来看纪清河的,下手不要太磨蹭了,对你和兔子都是折磨,知道吗?”杰弗斯伸手翻看纪清河的兔子,发现剖口虽然干净利落,但力度太深,已经将兔子的心脏刨成了两半。 他提醒道:“要注意控制力度,将手术刀当成自己的手来用,让它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才好控制它。” “好。”纪清河清洗塑胶手套上的血渍,低头回应道。 . “说起来,当时真是吓了我一跳,”罗福伊特坐在旋转餐桌前,端下两碟寿司放到桌上,“你喝醉离开之后,纪清河找过来,他表情可吓人了!” 纪有仪慢慢回忆起一些细节。 那天夜里,她和罗福伊特本在一起闲逛,谈论夜摊,又商量找个地方坐下来吃烧烤,打算品味一下课上所说的“夜市盛宴”、“人间美味”。 坐下来不久后,就有一帮人从夜摊旁边经过。 他们扭头见到罗福伊特后就凑过来,非常自然地坐下,嬉笑说:“伊特,怎么聚会不叫我们?” 罗福伊特见他们不请自来,蹙起眉心,偏过头以眼神询问纪有仪。 纪有仪微微摇头,表示自己没有意见。 “这不是你们鼻子比狗灵吗?哪用叫。”罗福伊特戏谑道。 他们僵了刹那,很快就坦然自若,厚着脸皮地说些“热场子”的话。 这场聚会的主人翁看起来是罗福伊特,但纪有仪记得罗福伊特在七嘴八舌的氛围中一直保持着礼貌的沉默。不久后,罗福伊特一直刻意忽视的发亮腕表振动起来,发出“嗡嗡嗡”的吵闹声,才不得不稍稍离场。 罗福伊特离场后,纪有仪听到他们突然转了话题—— “贵公子今天家教还是那么严苛呢……” “是这样,不过谁不想有个战略局长官父亲和网安局长官母亲?就算家教再严苛,我也甘愿呐……” “得了吧,没那个命就别痴心妄想,蹭完宵夜就赶紧走。” “……” 纪有仪安安静静地听他们唏嘘罗福伊特的家世、痛斥罗福伊特的不上进、怨恨自己蝼蚁般的出身,压抑自己心中的不愉快,默默地跟纪清河发了条消息—— “他们好复杂啊……” “嗨~对面罗福伊特新结交的小姑娘,”他们端起杯酒,里头装着七分满的、由罗福伊特结账的昂贵波兰伏特加,“要不要干一杯?” 纪有仪接过来轻轻抿一口,觉得口腔里有股电流在噼里啪啦地响。不一会,她就感觉头昏脑胀,好像涨潮的海水没有扑向岸边,而是扑进了她的脑海里。等这股潮退后,她就听到脑颅里有飞机起飞的轰鸣声,并且感觉有人在用锤子,砸向她头顶上的钉。 她猛然站起来,往渺无人迹的幽深黑巷跑去,这样才不会有人听见她的嘶叫声。 “纪清河当时找过来,我没见到你人也一头雾水。”罗福伊特塞了口寿司说,“后来他见桌上有酒,整个人好像触发了禁忌开关,虽然是面带笑的,但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我好一会才缓过来,跟他商量一起找你。” 纪有仪点点头,哥哥之后确实找到了濒临崩溃的她,回去后,纪清河还让兰斯佩德给她煮了杯美式咖啡—— 尽管当时纪清河说喝完了会好些,但纪有仪嫌咖啡没加糖太苦,只喝了一半就搁在床头柜上了。 她见纪清河面色不佳,开口跟他咕哝道:“我今晚听到他们说罗福伊特的……坏话,说话的情绪又嫉妒又羡慕,但行止上又凑近他,他们好奇怪。” 纪清河手抚在她额头上,“确实奇怪,不过这是他们的特点,也是他们的本性。” 纪有仪还跟他分享最近所学,“更奇怪的是,他们会抵触亲人之间的接触,尤其是在十几岁过后。” “怎么说?” “在他们十几岁后,兄妹之间就很少、甚至不能有肌肤接触了。” 纪清河端起咖啡来喝了口,微笑说:“那确实很奇怪呢……” “是的吧!”纪有仪从床上跃起,欣喜地看着他说,“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啊,为什么不能有接触呢?” 后来纪清河是怎么回答的,纪有仪记不得了。明明喝了浓郁的苦咖啡,她却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对了,你今天怎么不带Adam和Eve一起出来?”罗福伊特吃完后让工作人员给了几个打包盒子,正在挑一些适合小孩子吃的糕点嘴零。 “Eve昨天很早就睡了,”纪有仪沉思说,“今天不知怎么回事,怎么哄她也不愿起来。Adam说Eve身体不好,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睡得久些,就留下来陪她了。” 如果不是为了还罗福伊特人情的话,纪有仪大概率会选择在星际酒店里照看两个孩子。现在她只希望她回去后,一切都相安无事。 罗福伊特挑了一份梨花蜜糕询问纪有仪的意见,装进盒子里又说:“那你哥哥的事情调查得怎样了?” “线索中断了,”纪有仪见他非常关心Adam和Eve,对比自己什么也不做,有些尴尬起来,也跟着他一起挑适合孩子吃的东西,“你认识叫‘维亚’的人吗?” “维亚?”罗福伊特伸往棉花糖的手顿了顿,想着糖也够多了,就收回手来,“好像有点印象,你等一下,我记得我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 纪有仪惊喜交加,让他先想一会,自己暂离片刻。 她悄悄去前台付了账单,回来见罗福伊特正色翻着腕表,抬眸与她四目相对,压低声音说:“三年前普缇纳暴乱名单里面有个人叫‘维亚’,但已经死了。” 纪有仪斟酌地问:“维亚有其他名字或绰号叫Zero的吗?” “好像没有,”罗福伊特点开维亚的资料,细看了一遍,“确实没有。” “那名单上有叫Zero的人吗?” “也没有。” 纪有仪缓缓露出古怪的神色……